翾礐不禁为她这样胆大包天耍弄齐大人捏一把冷汗,若不是齐大人素来迷信,对红衣女祭司的话深信不疑,怎会看不出白叆的小伎俩?他说:“还说什么若是点着蜡烛入睡,效果适得其反。”
白叆笑道:“我是怕那齐公子点着蜡烛也不读书。”
翾礐一沉思:“若是齐公子赶考未中,怎么办?”
白叆答道:“凭齐大人在朝中势力,定会打理好关系。”
翾礐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瑛宸再给众人斟上茶:“我看公主写的平安符,倒是没什么问题。齐大人可是娶了八房姨太,听说其中一半儿都是强抢过来的,那位八姨太就是强抢的民女之一,公主怎么还愿意帮他?”
白叆嗅一下茶:“孩子是无辜的。”她又向瑛宸道:“你也大胆,敢把陈年的茶叶拿来给齐大人喝。”
长夙吓得脸色煞白:“你故意把陈年的茶端给齐大人喝?你不怕齐大人发现吗?”
瑛宸笑道:“不仅没发现,还抛砖引玉,引来齐大人家上好的茶叶。”
长夙一身冷汗,暗自告诫一定不能惹怒这个捉摸不透奇怪的短发女子。
众人笑一阵,忽听白叆道:“瑛宸,方才那老妪住在哪里?你去查一下。”
瑛宸有些惊讶:“公主怎么如此上心?世间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若是每次都要公主相助,公主岂不是要累死了?”
白叆好像在自言自语:“那孩子的爹爹没有死,他阿娘也不会病重,更不会连得两位老人受苦。如果超度亡灵能让他们一家再次快乐起来,我是愿意帮忙的。”
瑛宸了然,一叹:“好,我这就去看看。”
缭绕的炊烟从老屋房顶缓缓升起,承载着极其强大生命力一般,向四处扩散。白色的烟雾不急不慢,从矮小的烟囱中冒出来,缓缓膨胀成笼罩小屋的薄薄一层白色纱。此时夕阳已下,空中还是悬挂着淡红色的云朵,红衣女子被这安静祥和的画面吸引去,默默看了好久:“青仙山的小木屋里也有炉灶。静雯很会做饭,燃起的炊烟也是这个样子,只是那里凤凰花多,很多烟雾都飘到花丛中去了。”她忽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对身后的黑衣将领抱歉笑笑,简单总结:“不说了,没什么意思。”
白叆没想过会得到翾礐回答的,黑衣将领的目光也随着那炊烟飘到好远,他开口:“姐姐总是帮阿娘做饭,卿澜虽小,却总喜欢捣乱。开饭前我会爬上房顶看天,升起来的炊烟跟这家的一样,都要过好久才飘散。”
这是翾礐第一次提起了他的姐姐,白叆没料到手持长剑杀出血淋淋道路的他,也会有如此安静幸福的童年。他回过神来,看着破旧石屋周围歪歪扯扯的一圈篱笆,向白叆说起了正事:“就是这家。”
白叆点点头:“我能感觉到有魂魄滞留于此。”她算了一下时间:“超度亡灵要到入夜,我们须得再等一个时辰。”
黑衣将领擦拭着手中的刀,问道:“那个老妪是不是让你想起家了?”
红衣女子一笑,指指脚下:“我是真茹族女祭司,我的家就在这里。”翾礐看她一眼,低声说:“此处没有别人,”他明显不习惯用这样的口吻对白叆说话,“……我擅不记事,你要是想说什么,我转头就会忘记的。”
白叆微微诧异,翾礐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吝啬得多一个字儿都不跟自己说,今天怎么主动要听自己诉苦水了?她迟疑片刻,决定抓住机会不想错过:“我已经没有家了。青仙山是个不属于我的地方,波宏族也不是我熟悉的。”她轻轻抽一下鼻子,继续道,“对我来说‘家’这个字眼儿陌生得很。我不像有些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的人。没有爹娘的地方对我来说算不上家。我们波宏族人在九辞礼上是要许愿的,据说不论什么愿望都会实现。我就跟母妃说,想一辈子跟她住在青仙山……那个时候真是天真。”白叆越说越觉得自己贪心,试图纠正:“其实也没什么……没有家也不要紧,做人不能太贪心,像我这种人能平平安安活下去就是万幸,说什么要个家,要有爹娘陪着,我真的不……”
白叆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苦笑:“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吧。”
“你看,骗自己骗不下去了。”翾礐把她的心思看得透彻,“这不叫‘贪心’,这是每个人都应该得到的。你以后会好起来,会有舒属于自己的家。”
白叆把头埋在手臂中,声音很闷,翾礐还是听到了略微沾染上的哭腔:“现在说这有什么用呢?母妃死了,父王不要我了,就算我想要个家也得不到啊。”她抬起头,一手撑着眉角,眼眶一拉扯泪水就纷纷坠落,红衣女子抿抿双唇,“所以我不去想。我还是跟别人不同的。你倒还好,身边至少还有个妹妹。”
“是啊,至少我还有个妹妹。我会觉得不论是哪里,只要有她在,就像个家。”
白叆歪着头看他:“真羡慕你。你不常说家里的事,我听卿澜讲你还有个姐姐?”
“嗯,她已经不在了。”
“是被仇家杀了?”
“不,是被火烧死了。”日光更暗,黑衣将领的面色变得阴沉:“祖传的长剑引来不少仇家争夺,他们一把火烧毁了院子,爹娘被砍死,姐姐和卿澜陷入火海。我赶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救出卿澜。”他忽然一拳砸到了桌子上,白叆听到桌腿“咯吱”一声响,估计是被他砸裂了缝。
“你当时也只有十多岁,孤身一人怎么抵挡的了?能救出一个来已经很不易了。”白叆很少见到翾礐面露痛苦,他总是带着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夺去一条又一条生命,连眼都不眨一下。
“都是我,都怪我!”他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双手抓着头发,声声自责如同长剑的剑锋,毫不留情自己把自己刺穿,“我自以为学成出师,以为能用祈雨术浇灭大火,可火势更旺……不然,不然时间完全够我救出姐姐。”
白叆惊得一个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茶杯。这些是她从没听过的,翾礐懂得术法她早有察觉,可黑衣将领对术法怀有深深的敌意和鄙夷,她不知何因,此刻闻言,白叆似乎猜到些原由,她张着嘴不知如何开口。
“我以为你最鄙视术法,原来你也会。”
翾礐尴尬地咳了一声:“以前跟随师父学过。”
“你师父?他也会术法?我都没听你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