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文也不等杨易招呼,自顾自地用杨易的杯子倒了一杯。
另外二人有些不好意思,出声制止:“温……乔文……”
杨易微笑着摇了摇头,止住那二人。
乔文一饮而尽,闭目品了半晌才道:“好酒,辣中微甜,看似凝滞,入口即化,嗯!好,好酒!”
“乔兄喜欢,这还有多半坛子,就送与乔兄了。”
杨易不知为何,很喜欢这个穿红袍酒脱不羁的男人,起了结交之意,要不是与舅兄有约,他都想把另外一坛子也赠予此人。
“真的?易兄好大方,这种酒很贵吧?”
显然,乔文是个识货之人。
杨易笑道:“酒赠有缘人,乔兄如此酒脱,还在意那些黄白之物?!”
乔文闻言笑道:“好,那多谢易兄了。”
二人说话间,西水关就到了。
几人说着话,从船上下来。
乔文见青子怀中还抱着一坛子酒,问道:“谁有此口福,可以与易兄同饮此酒?”
“是在下的舅兄。”
“噢?那我可真羡慕那位兄台了,有你这么大方的妹婿。”
“乔兄,说笑了,说笑了。”
这时跟在身后的青子身子一紧,杨易很快觉察出青子的不同。
顺着青子的眼神朝前望去,见有十几人朝这边行来,身上隐隐带着凛冽之气。
杨易不知道这些人,跟刚才追三人的是不是同一伙人,身子也紧绷起来。
乔文看了那些人一眼,冲杨易拱拱手,笑道:“易兄,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另外二人也朝杨易拱了拱手。
杨易这才放下心来,看样子,这些人与乔文三人是一伙的。
“好,后会有期。”
杨易目送几人离去,正愣神之际,肩上被重重拍了一下。
“妹夫,你怎么跟他们搅和到一起去了?”
杨易抬眼一看,正是许久不见的舅兄王瑜。
他与王初玥的婚事,幸亏有这位舅兄的帮助,才会如此顺利,杨易打心里感激王瑜。
杨易把刚才的事给王瑜说了一遍。
“乔文,哼!妹夫,你被骗了,他叫温峤,另外那个年长些的叫庾亮,那个年轻些的是当今太子司马绍。”
杨易恍然,原来是他们!
杨易虽不喜朝堂之事,这几位的大名还是知道的。
温峤出身太原温氏,博学善文,尤擅清谈,凤仪俊美,器量不凡,为人洒脱不羁。
可此人有个不好的毛病,好赌,不喜约束,常以为长辈尽孝为借口,推脱朝廷的任命。
这不仅没为他招来祸事,反而让他以孝悌著称。
温峤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孤悬在北方,一直与石勒、刘曜二人相抗的两大势力之一刘琨的内甥。
温峤早年在刘琨帐下任职,为刘琨出谋划策,在与石勒的战争中屡建战功,颇得刘琨信赖。
而庾亮出身颖川庾氏,是太子妃庾文君的长兄。
太子司马绍是司马家族后辈中难得的人才,温和孝顺,文韬武略,聪明有决断。
王敦对司马绍颇为忌惮,深恐司马绍成长起来于他不利,曾打算用不孝的罪名废黜司马绍。
于是,在朝堂之上借机小题大做。
他声色俱厉面带危胁当众问温峤:“皇太子有什么值得世人称道的仁孝吗?”
王敦打算一旦温峤应对不得体,说什么也要废掉司马绍。
温峤不慌不忙回道:“太子的仁孝如何能与常人相比,钻研高深
的治国之道,使国家长治久安,这才是身为储君的仁孝。”
大臣们纷纷点头称赞温峤说得对,王敦的阴谋就这样被温峤四两拨千金地阻止了。
王敦还想再寻它法废掉司马绍,又遭到王导等王家人的强烈反对。
王敦大骂王导等人是‘妇人之仁’,可又别无它法,只得将此事暂时搁置。
王敦反叛之时,诸军皆败,司马绍本欲亲率将士出城决战,温峤力劝太子不要以身犯险。
太子不听,温峤无奈抽剑斩断马套绳才将太子劝住。
温峤、庾亮二人被太子司马绍引为布衣之交,情份非同一般。
据说温峤常欠赌债,也是庾亮拿着银子去赎人。
“舅兄,我也骗了他们,我说我叫易洋。”
王瑜乐了,杨易要是当时说了自己的真姓名,就冲着如今王家与朝廷的关系,温峤未必能要杨易的酒。
他们虽没见过杨易,想必也一定知道王家这位乘龙快婿的名字。
“好了,不说他们了,咱们喝酒去,舅兄,今个儿我可给你带了一坛子好酒。”
王瑜虽不是好酒之辈,可也喜欢喝好酒,闻言朝青子怀中的酒坛子看了一眼,问道:“有没有‘刘郎酒’好?”
听了这话,杨易知道王瑜一定是听说了自己送了顾荣一坛‘刘郎酒’才有此问。
答道:“不知道,‘刘郎酒’就购了那一坛子,我也没喝过,还花了我两千两白银,要是论贵贱,这酒自然比不上。”
王瑜啧啧道:“还是妹夫你财大气粗,大伯父才敢将那等任务交给你,换了别人,估计也拿不下那三人。”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重阳楼而去。
司马绍三人与杨易分别后,也对杨易的身份起了好奇之心,一番打探后,才知道是王导的乘龙快婿。
就是前段日子,又抄家又杀人还没获罪的那个平头百姓。
在没见到杨易之前,三人都认为杨易面相凶恶、行事霸道无忌,没想到竟是个看似柔弱的书生模样。
温峤看着酒坛子,有些喝不下了,虽然他们跟杨易没什么直接的冲突,可与杨易毕竟是两个阵营中的人,亲近之心全无。
司马绍看着温峤的样子,笑道:“一坛酒而已,泰真何必较真。”
‘泰真’是温峤的字。
温峤见司马绍并不介意,笑道:“是臣小心眼了,借殿下的宝地,咱们把这酒喝了吧,臣今天在船上喝了那一小杯,啧,啧,啧,……美酒啊!来,来,不尝可惜了。”
司马绍微笑着命宫人整治一桌酒席。
庾亮看着温峤一副贪杯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赌瘾,酒瘾,这家伙占全了。
司马绍本来今日想与温峤、庾亮谈些事情,途中路过一间赌坊。
温峤赌瘾犯了,说什么都要进去赌两把再走,这一赌就走不了了,越赌越输,越输越赌,直到把仨人身上的银钱输了个一干二净不算,还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
温峤耍诈,坏了赌场的规矩,仨人见势不对,又不大好意思亮明身份,只能甩下侍从,夺路而逃,这才有了杨易碰见仨人的场景。
司马绍想着朝廷里的烦心事,惦着还在病床上的父皇。
自王敦打进建康,又嚣张地坐在龙椅上说了那番话后,司马睿就被气病了,天长日久积郁成疾,已经缠绵病榻多时了。
司马绍一边喝酒,一边想着心事,面色渐沉。
温峤知道今日自己坏了事,渐渐也没了喝酒的兴致,三人草草地结束了晚宴。
送走温峤二人后,司马绍来到父皇的寝殿。
司马睿的贴身大太监姓萧,见到司马绍躬身一礼:“殿下,陛下刚刚睡下。”
“我父皇近日怎样?”
萧总管摇了摇头道:“陛下,这阵子失眠多梦,难得睡上个好觉,胃口也不大好……”
“外面是谁呀?是太子吗?”殿内司马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声问道。
“父皇,是儿臣。”司马绍见父皇这么容易就被自己惊醒了,叹了口气。
“进来。”司马睿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司马绍缓步进到殿内,见病榻上的父皇,已经瘦得两颊凹陷,唇无血色,双目无神,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儿臣打扰父皇静养了。”
司马睿看着自己的儿子,扯扯嘴角,想给儿子一个笑脸。
可惜,两腮无肉,笑容看起来很瘆人。
司马绍更加难过,低垂下头,不忍再看父皇的脸,心中也更恨王敦。
“绍儿,父皇恐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司马睿努力抬起手,碰了碰儿子的脸。
司马绍闻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喷涌而出。
“父皇……”司马绍哽咽着把脸凑向父亲的手。
“绍儿,不哭,不哭,人早晚一死,父皇只恨没能光大祖宗基业,还要受制于奸贼,辱没祖宗。”司马睿的眼中满是恨意。
“绍儿,是父皇没能沉住气,韬光养晦,以致如今到了这般田地。待为父死后,你要记住,万不可重蹈为父的覆辙。”
司马睿轻抚着司马绍的头,眼中满是不甘、不舍,还有担心。
他是真的放心不下这个儿子,他知道司马绍天资聪慧、文韬武略皆很出众,假以时日未必斗不过王敦。
只是王敦能给他成长的时间吗?
“绍儿记住,别的事情可以缓办,王敦此人一定要想办法除去……”
说到这,司马睿重重叹了口气,自嘲道:“人常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而我这个君主,想弄死一个臣子,却还要偷偷下暗手……”
“呵呵,呵,呵,哪个君主做得像我这般窝囊!”
司马睿又哭又笑,声音嘶哑凄厉。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除去此奸贼!”司马绍双目赤红,握紧双拳,发誓般地说道。
司马睿说了会子话,微微有些喘,他摸摸司马绍,温声道:“但有一点要记住了,在实力未达到之前,万不可再与王家起龃龉。”
“父皇,那是为何?王敦也是王家人。”司马绍有些不明白父皇的用意。
司马睿摇摇头,轻哼一声,面上现出不屑之色:“王家也就王敦是个人物,除去王敦,剩下的人不过是一窝子首鼠两端之辈,要不是以王导为首的那部分王家人,现在这天下就是王家的了。”
“王家自矜身份,为了在世人面前树立清贵世家的形象,不肯担乱臣贼子的名声,可又舍不了手中的权力,特别是王导,面上对我司马家毕恭毕敬,实则却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司马睿因为气愤,声音渐渐提高:“王敦好赖明刀明枪的抢,是个明明白白的恶人,可王导……王导……咳,咳……”
司马睿剧烈地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