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晚上,柳天酬特意让阿城到东方大饭店叫了几个楼心月喜欢吃的菜,如约到楼心月的小楼来。
春樱早早的在门口迎着他,勤快的接了阿城手里的吃食,把他请进门去,说着,“爷,先生在楼上正等着您呢。”
柳天酬晾了晾身上的寒气,穿过干净的门厅,折身走上楼梯,抬头看见楼心月穿着一身银白竖条纹的西装,像往常一样站在楼梯口等他。
两人像老朋友一样,见面相视一笑。
柳天酬说喜欢看楼心月穿西装,这句话其实别有深意。
“来了。”楼心月是个恰到好处的人,站在离你不近也不远的位置,不会觉过于亲近,也不会让你觉得陌生。
柳天酬点了点头,走上来,楼心月已经在小花厅摆下了饭菜,却不见桌上有酒。
“听说你昨天喝了许多,我让春樱煲了汤,给你温温胃。”楼心月接过柳天酬脱下来的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子上,回身给柳天酬舀着汤。
柳天酬坐在椅子里看着楼心月。
他从小跟着爷爷听白玉兰先生的京剧,偶尔陪着母亲去听小玉仙儿的昆曲,长大后就留洋去了英国,像川剧、越剧,包括刚刚兴起的评剧,都不曾听过。
两年前,表弟柳厚德死皮赖脸的拉着他进了东苑的越剧园子,当时楼心月做为小香君的关门弟子,名头已经很响,前来捧场的多是些穿金戴银的阔太太。
楼心月妆成之后俏生生的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灵动传神,打后台出来一亮相,台下的花束子和银钱子就一个劲儿的往上扔,有阔太太直接脱下手指上的祖母绿戒指扔到台子上去。
柳天酬记性好,当时楼心月起扇打势,开口唱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里面的名曲选段《十八相送》。
“书房门前一枝梅,树上鸟儿对打对,喜鹊满树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一句唱词唱完,台下喝彩声捧场声一浪高过一浪。
堂弟柳厚德一张脸上笑出了油花子,问他,“大哥,怎么样,是不是听楼心月一张嘴,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越剧唱女腔的男孩子,大多十几岁登台,变声的前几年是黄金时期。偏偏楼心月变声期只有短短三个月,变声后音色并无太大差别,反而比之前更有韵味,听的人心旌摇曳。
连其师父小香君都说,楼心月天生就是吃唱戏这碗饭的人。
柳天酬不是不解风情,只不过他总觉得他既然有了心上人,再去喜欢别人,似乎是对心上人的一种背叛。
对楼心月的好感,还是源于他们第一次私下里见面。
楼心月穿了一身浅灰色的英式西装从门口走了进来,柳天酬看着一下子愣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觉得是那个人来了。
他在码头上遇见心上人的时候,心上人就穿着一身相似的浅灰色英式三件套西装,只是面料跟衣装的搭配要讲究许多。
柳天酬睹目思人,他那时已经找了心上人一年之久,知道像心上人那种神仙似的人物可遇而不可求,心里难免有些凄凉。
见楼心月卸了妆,本人倒也素净招人喜欢,谈吐举止颇有些当年白玉兰先生的风范。
柳天酬半开玩笑的对着楼心月讲了一句白玉兰先生曾经说过的话,“雅到极致不风流。”
楼心月听完,那张本就沾染了酒气的小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
柳天酬知道楼心月想岔了,也不欲多做解释,只是眼里瞧着可爱。
柳天酬明白,就自己这点儿子道行,终究不能成爷爷跟白玉兰先生那样,就不再难为楼心月。
况且楼心月与心尖上那一位有那么几分神似,也算作是对那一位的念想,随手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掏出块金怀表递给楼心月,“今天出门走的匆忙,也没有准备什么像样儿的礼物,这块怀表我随身携带了很多年,送给楼老板,了表心意。”
……
楼心月为柳天酬盛了汤端到面前,见柳天酬一双撩拨人心的眼睛正出神的看着他,有些羞涩的低下头。
柳天酬的面容深邃俊朗,眉眼间有一颗俗称的美人痣,又叫冷情痣。
都说这种面相的人寡义薄情,楼心月却因为当年柳天酬多看了他一眼,就深深的陷了进去。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楼心月把汤匙递给柳天酬。
柳天酬这才回过神儿来,伸手接过汤匙,问了楼心月一句,“你我认识多久了?”
楼心月在柳天酬对面坐下,拿筷子给柳天酬夹着菜,“过了初九,就整整两年了。”
“你记得倒是清楚。”柳天酬抬眼看着楼心月却没有动筷子。
这时,丫头春樱端着柳天酬带来吃食上了楼,笑容满面的把托盘里的菜一一摆上桌,嘴里说着,“我们先生喜欢吃什么,爷从来都记得呢。”
楼心月嘴角含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抬头嗔了柳天酬一眼,“喜欢也不用一次全都买来,这么多菜哪里吃得下。”
柳天酬示意春樱先下去,对着楼心月郑重的说,“他回来了,我以后就不方便再来你这里了。”
楼心月的笑容僵在脸上,神情跟着变得有些不自然,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了一声,“哦。”
楼心月的好处就是,不该问的从来不多嘴。你来,他待你如心上客,你走,他也不会过分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