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盛,陆遥和季大人在太仆寺衙门的后院中,那棵枝叶茂盛的大榕树下,搭了张小桌,喝茶吃饭,一名门房急匆匆跑进来“陆大人,有人给你送东西”递上一支拇指粗细的竹筒,陆遥接过拔开塞子,抽出一张纸条来,上书“秦渊,刘铮,万民书”
陆遥一抬头“谁送来的!”
门房道“一个仆役打扮的,年纪不大,无须,说话细声细气的!”
陆遥略一琢磨“季大哥,我出去下!”
季大人点头“去吧!”
陆遥出了门翻身上马直奔冯府,进府直奔冯老大人书房,推门便入“爷爷!秦渊来了!”
冯老大人正在书案上写着什么,抬头瞄他一眼,继续写“嗯!知道,刘铮也来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
冯老大人头也不抬“你说呢?”
“当然是看热闹了!把事闹的越大越好!”
“怎么闹?”
“我叫人去各个书馆,学院散布消息,只要这天下的文人都闹起来了,不愁皇上不收回旨意!”
冯老太爷写完,拿起湿手巾擦擦手“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陆遥愣了
冯老太爷喝了口茶“时间紧迫,我也不让你猜了!昨天晚上太后病危,你可知道?”
陆遥点头“知道,太后是想一死,公主守孝三年,这三年里皇上就能想办法解决此事!”
“不错,但木格海绝不会放手,而且他肯定做了什么,才迫使皇上同意和亲,太后如今一闹,对外只能称病,公主即使侍疾,也不过再耗些时间!这秦渊来的倒是时候,给皇上找了个拖延的借口!”
“对啊!我就是说嘛,多让人散布消息,把事往大了闹!”
“你啊!小打小闹!”一推面前的几张纸“拿去吧!”
“这是…”陆遥拿起一看,上面写了许多人名,人名后注明其官职或服役所在!
“秦渊和刘铮在京城的门生!”
陆遥瞬时明白过来,一拱手“我代嘉楠谢谢爷爷了!”转身就往外跑,差点撞上迎面赶来的秀城!
“阿遥你知道了吗?那个山东有名的秦渊…”秀城喘着气问他
陆遥扶住他,把手中的纸塞给他两张“知道了!爷爷给写了这个,你借我点人手!”
秀城看了看,眼睛一亮“好!”
皇宫大门之外,午时日光直照,无遮无挡,秦渊一头银发,一身素服和花白头发,同样素服的刘铮,各带着一百多名弟子直直跪在滚烫的地上!每人汗流浃背,面色潮红,却仍然腰杆笔直,目光坚定!
他们来此请愿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宫门终于大开,沈阁老硬着头皮带着文武百官急匆匆赶来“秦老!”
秦渊抬眼看看“沈阁老来啦!”
“秦老啊,您年事已高,还是先请起身吧,有什么事好商量!”
“沈阁老,我等赶来京城就是为了阻止和亲一事,还请沈阁老把这卷万民书呈给皇上,请皇上以国体为重!如若那西北鞑子以战威胁,我山东书院三千弟子愿弃文从武,赶赴西北,为国抗敌!”将怀中一只沉重的卷轴交到沈阁老手中!
沈阁老打开沉甸甸的卷轴,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人名,每个人名上还按着血手印,粗算下来,岂止万人!忙合上,交给身后的冯阁老,又陪笑道“秦老一心为国,我等自然会禀告皇上,只是皇上近日操劳过度,还在卧床休息,不如秦老先随我等进宫,待皇上醒来再议,如何?”
秦老眯眼“那我等就在此等待皇上醒来!”
沈阁老心中不悅,自己一个堂堂一品大员却要在此看这倔老头耍脾气!
“秦老在山东教书育人,乃是国之功臣,可是这和亲之事,乃是皇上的家事,外人还是不要插手吧!”
“家事?自古皇家嫁娶,哪一朝哪一代不关乎国体?上至大汉天子,今至我大周万岁,所娶妃嫔,关连外戚!若公主嫁的是我大周之人,只要家世忠诚,为人正直便可为佳婿!如今我朝兵强马壮却让公主远嫁蛮夷,先不说其民俗与大周不同,便是史书上所记,历代公主和亲后仍需大量财物源源不断的送去,以安其心,如此一来,本是大周压制西北,反而变成求和之势!敢问沈阁老,我大周是西北将士不强,还是朝内无谋,需一个女子以身犯险!”
“这…”沈阁老揉揉太阳穴,趁机转身看看低头不语,置身其外的冯阁老和孟鑫,心里恨不得咬他们两口!无奈笑道“秦老所言极是,只是皇上十分看重木格海单于,所以才会答应和亲之事!”
秦渊冷笑“我却不知我大周天子什么时候看重这种弑父杀妻之人了!”
沈阁老皱眉“秦老莫要听信谣言!”
在一旁一直不语的刘铮突然发难“谣言?沈阁老在掩耳盗铃吗?我西南与西北息息相关,难道我们的消息也会有误?”
沈阁老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是是是,刘先生所言不虚,但那是人家的家务事,若是和亲能让西北边防永不被犯,有利于百姓,又有何不可?”
刘铮本就是个暴脾气,听他和秦渊打太极本就忍半天了,“永不被犯?沈阁老真是痴人说梦啊!若一次和亲就能保万代之安,只怕鞑子早都饿死了!”
沈阁老实在头疼得紧,回头大喊“冯阁老!还不快来劝劝二位?这酷暑炎热,若二位有个三长两短,你我如何向皇上交待!”
冯阁老只好上前,深施一礼“二位乃是国之功臣,一心为民请命,实令我等惭愧,但正如沈阁老所言,如若两位大人累病了,谁又能向皇上谏言呢?”
“你是新入阁的冯致昭,冯阁老?”秦渊看看他
“正是,请秦老教训!”
“不必!韩相去的早,你才刚接手,我不为难你!你不必再劝了!”
“是!”冯阁老依言退下!
沈阁老瞪眼,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刘铮长叹一声“若韩相还在,必会阻止皇上!哪里还需我等一介书生,千里迢迢,为国请命啊!韩相啊!你去的太早啊!”竟放声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不要紧,弄得秦渊也淌下泪来,身后几百弟子也跟着哀嚎起来!一时宫外哭声大起,弄得百官更是手足无措!
正乱之时,只见几顶小轿匆匆赶来,离至三丈之地,轿中一人叫停,从轿中跳下来,朝着人群狂奔,到了秦渊面前扑通跪下“不知恩师到了,弟子来迟了!”咚咚咚就是磕头!
沈阁老等人仔细一看,竟是顺天府尹陈则忠!只见秦渊扶住他“我也没打算告诉你!皇上和亲之事,你可知晓?”
陈则忠唯唯诺诺“知,知道…”
“你既知道,为何不上书阻止天子?”
“弟子官职低微,难以到达圣听!”
“你糊涂!你一人难以让天子知晓,你的同僚呢?同科呢?同门呢?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你是怕了吧?!”
陈则忠又磕头“老师,是弟子之错!”
“我所教弟子,无不告诫,为国效力,为民发声,你一入官场,学得一身官气,趋炎附势,只求保住头上的乌纱,心中哪里还有国有民?!”
秦渊教训得陈则忠抬不起头来!此时又陆陆续续跑来几十人,或是一门官吏,或是名门世家子弟,皆是京城有头有脸之人,齐齐跪在秦渊和刘铮面前,一个个面有愧色,不敢争辨!
那刘铮更是把一个翰林院的翰林骂哭了!陈则忠一咬牙,把头上乌纱帽摘下,放在地上,向沈阁老等大臣叩拜“各位大人,今日我等恩师在此为国请愿,我等身为弟子,若不闻不问,上对不起恩师教育之恩,下对不起黎民百姓,还请各位大人代我等向皇上请命,收回和亲的旨意吧!”
赶来的众人见状,纷纷效仿,都把乌纱帽放在地上,跪到秦刘二人身后!
沈阁老本想申斥这些人,又见不远处涌来一百多人,竟是京城书院的书生前来声援!
还未上前问询,只见一队战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人大喊“外公!”
何家林从马上滚落,踉踉跄跄跑到秦渊面前“外公你怎么…”
还未说完,秦渊一把推开他“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外孙!”
吓的何家林跪在地上“外公,孙儿做错什么了,请外公明示!”
“你身为禁军,每天随驾保护皇上,日日得见天颜,为何不劝谏皇上,阻止和亲?!”
“外公,我是武将,朝政的事哪里轮到我一个四品侍卫置喙?”
“你糊涂!”秦渊又训起孙子来!只训得何家林抬不起头来!陆遥和阿川等一起赶来的军中好友,只听得大气都不敢喘!
陆遥看何家林实在可怜,便大着胆子劝道“老人家,家林也有苦衷,皇家之事,的确不宜乱说!”
“你是哪位?”秦渊抬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冷冷的盯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把陆遥吓的差点又打起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