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呼吸还算平稳,他仅仅是抬起右手虚握成拳,盖到了自己的双唇之上,但很快就拿下来抚于胸前,认认真真地对姬轩辕行了一礼,而且他拿准了姬轩辕不会想受这个礼,便行的干净利落,让他阻止也来不及。
姬轩辕笑着一摊手:“哈,谢大师还真是固执。所以我提前说好——黄帝已殁,世间徒留姬轩辕,在这里,我是公孙长柳。”
“想来辟邪王、云姑娘和岑姑娘均知晓实情。既是受过您指教,无怪乎岑姑娘在易学和阵法上造诣颇深,”谢衣明悟地点头,“不知‘公孙长柳’是前辈的……”
【姬轩辕!】北洛在意念中警告道。即便隔得再远,这岛上所有人的对话都避不过耳聪目明的辟邪王和霒蚀君。事涉姬轩辕最大的秘密,即便是梦,北洛也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姬轩辕对北洛的警告置若罔闻,他很随意地摆手:“这是仿效‘斩三尸’之法分出的神魂之体,化作了我年轻时的样子,其中曲折一时间真说不清。倒是另有一事,我与寄灵族打了很久的交道,也算通晓‘灭身寄灵’的法门,一会儿我会让小缨子记下来交给谢大师,若是实在寻不到救助族人的办法,至少有此法在,你的族人还有一条退路。”
如果可以的话……这个法门希望你也能用到。最后一句话,姬轩辕放在了心里。
谢衣的眉头微微颤动着,眼睛瞬间红了,他将右手贴到额头上,努力压下眼帘,再睁开时,深吸一口气,才得以开口说出那四个都有些变调的字:
“多谢前辈。”
“礼尚往来。”姬轩辕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忽然——“叽叽叽!”一只胖乎乎的小黄鸡欢快地蹦蹦跳跳到二人身旁的巨石上,又扇动着小翅膀,精准地降落到了谢衣的左肩上。
“馋鸡?”谢衣抬高右手接到左肩上,小黄鸡便开心地蹦到谢衣的手上,拿毛茸茸的小脑袋蹭谢衣的手指。
姬轩辕好奇问道:“这是乐公子养的宠物?它是妖兽?”
“它是鲲鹏,”谢衣一边解释一边用空闲的左手轻轻抚摸馋鸡的背,他柔声问道:“方才见你睡醒了在进食,可吃饱了?我为你烤些肉?”
然而听到这句话,原本开心蹭谢衣手指的馋鸡肉眼可见地一僵,全身所有的毛都炸了起来。见状姬轩辕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谢衣很是尴尬,无奈而惋惜地叹气。然而这还没完,姬轩辕向馋鸡来时的方向招呼:“哎,乐公子和小缨子?来来来!”
乐无异苦着脸从巨石后绕出来,他是同鲲鹏馋鸡一起过来的,并没有听到二人先前关于身份的对话,然而后面的听了个全,此刻他正在心里直喊长柳你要害死我了;岑缨则是刚到,看样子是北洛那有正事叫二人过去,但见到馋鸡后眼睛就黏在了馋鸡身上,什么正事都忘在了脑后。
“这是……你养的吗?”岑缨背着手,小心翼翼地指着在谢衣手里蔫成一团的馋鸡,问乐无异道。有先前和原天柿相处的经验在,她这一次竭力克制了自己的动作,生怕惹得馋鸡也不理她。
乐无异悄悄松了口气,忙把话题引到馋鸡的来历上:“这是杂耍团养的,先在我这里寄养一段时间,所以你要是说这是我养的也没错。馋鸡,谢伯伯在和长柳说话,你乖乖的别闹他。”
“叽叽叽!”
馋鸡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蹭了蹭谢衣告别,扭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跳回乐无异的手里。见小黄鸡飞到近处,岑缨心痒难耐:“我可以摸摸它吗?它会愿意吗?”
“伸手!”
岑缨茫然地伸出右手,乐无异干脆把馋鸡塞她掌中,馋鸡也不客气,小腿一分直接坐岑缨手里了:“叽叽叽!”
这下岑缨话都说不出来了,脸涨的通红,眼睫毛一闪几乎要激动得掉泪,要不是顾及着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是她尊敬的对象,只怕她已经开始抱着馋鸡跺脚转圈——北洛没等到人自己寻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北洛心想。他整整神色:“两条路,上面或者水下,水下似乎才是——”
“啊!”
“阮妹妹!!”
所有人立即跑向声源所在的水边,北洛直接裂空过去,但到那里只剩下了捂着胳膊的闻人羽,阿阮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挟持了,快速向上方飘浮。一道黑雾快速在所有人头顶闪过,但与挟持阿阮的东西对攻一下随即分开,于半空中浮现出云无月的身形。
闻人羽拿开捂住左肩的右手,上面鲜血淋漓几已露骨,夏夷则赶忙以太华山秘术治疗她的伤。方才她坐在水边和阿阮说话,突然间阿阮就向空中飞,她欲伸手拉住她而遇袭,看伤的形状,像是某种大型野兽抓出来的,但这附近并无大型的野兽,那么只有——
云无月的对面,那隐在黑暗中偷袭众人的家伙终于开始现形:阿阮的喉咙被一只苍白的右手锁住,悬空在那处挣扎,那只手的主人确定云无月停手了,头和身体从阿阮的背后露了出来,正是碎晶沾染的梦境中那个被害的女性巫臷民!如今的她全身泛着诡异的青白色,枯瘦干瘪有如皮包骷髅,瞳仁整个为黑色的。“魇魅?”她开口,竟像是一个老头一个年轻女人同时在说话一般,两种声音都极度干涩嘶哑。
“睚眦。”云无月的声音中充满警惕。
“大妖睚眦?!”夏夷则惊道,“怎会是这般形貌……”
“鲛人?”化作那名巫臷民的睚眦口中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这气息我从未见过,那么我们之间没有恩怨。”她侧过脸,舌头使劲舔了一把阿阮的左腮,阿阮恶心得直想蹭掉这些口水。然而舔完这一口,睚眦瞳仁却由黑转红,口中连道:“不对……不对!!不是那棵树!!那棵树在哪里?!那棵树在哪里?!”
它的声音凄厉刺耳,如两把长剑相交划过,乐无异和岑缨忍不住捂住了耳朵,甚至于都在地上尖叫着跳来跳去。
北洛道:“好说——反正她不是你要找的,你把人放了,我们替你找它。”
睚眦安静了一秒,下一瞬,它的脖子如同精绝壁画上刻画得一般,突然伸长,直到北洛面前,它耸着鼻子绕着北洛上下嗅了一番:“王辟邪?身上怎么全都是人的臭味儿!”但这条长脖子很快绕过北洛,蛇一样围住了乐无异:“西域人的血!”说着,竟如同野兽一样冲着乐无异张开嘴,它的唇角随着它张嘴的动作渐渐撕裂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狼牙。
“慢着,”北洛转身,他满脸不耐烦,“刚才谈的算不算数?”
睚眦的脑袋绕着乐无异的腰盘了一圈,狠狠冲到北洛面前:“加上这个西域人!”
“成交。”北洛嘴角斜着一勾。
睚眦二话不说,盘起乐无异就向上升然后向后缩。“喂!北洛!喂!”乐无异惊慌地拍打着缠在自己身上的脖子,他原本以为北洛只是骗那只睚眦,没想到北洛当真只是目送着他被渐渐扯上高空、拉近自己的身体。他越挣扎,那条脖子缠得就越紧,最后为了能喘过气只好停止挣扎。
睚眦见北洛确实没拦着它,就把阿阮往右拉远一些,腾出左手去抓乐无异。姬轩辕拿出背后的弓取出羽箭,向它射出,睚眦冷笑着避开,仍旧以左手继续抓乐无异。就在这时,它感觉胸口一痛,它低头,它胸口前开了一个只有手腕粗细的空间裂口,那支羽箭就是通过这个裂口整个没入它的心脏处,羽箭上绑着一枚骨制的短匕首,虽然羽箭箭尾还在轻颤,但短匕首稳稳当当。
“磔?你怎么会有磔?!”
睚眦痛苦地嘶叫着,以磔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它的躯体化为灰黄的沙土,落入水中,北洛和云无月分别飞向左右,一个人接住乐无异一个人接住阿阮,飞回莲花形的岛上,云无月还把磔带了回来。
一落地,乐无异就揉着腰忍不住道:“北洛,你和长柳,你们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啊,我魂都要被吓掉了……”
北洛没有理他,而是左右打量水面,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他们来时的通路中。他拔出太岁:“一会儿再说。让你的鲲鹏变回原型,带着大家飞上去!”
“什么?”
“死的是巫臷民,睚眦没死。”
话音刚落,水下传来恐怖的咆哮声,整座岛随之震颤。乐无异再也不问,立即去喊馋鸡变回原型,除了北洛和云无月外的所有人都登上馋鸡的背,馋鸡一声长啸,飞上高处。与此同时从上方射下四支羽箭,正好组成一个正方形,四支羽箭力量相连,形成一个金属性的阵,以之为北洛施加增益。水面上能够看到一条白色的、蛇状的“大鱼”绕着岛快速盘旋,但未转满一圈便潜了下去。下一刻,“嘭”一声巨响,整个岛晃了一晃,力量之大使得北洛狠狠踉跄了一下,显然这个岛下方虽有支撑但并不稳当,而睚眦正在撞下方的支撑。
云无月和北洛对视一眼,二人跃到一侧山壁上,她一挥右手,无心探出,在下一次睚眦撞岛的时候,无心刺入水面,水下传来睚眦吃痛的吼叫声,水面登时被染红,云无月也不同它比力气,一招既中,立即收回无心。睚眦愤怒地从水中探出头来——果是龙首豺身牛尾,头顶犀角,偏又覆了满身的鱼鳞和长长的鬃毛,奇怪的是云无月明明命中了它,但它身上并无外伤——北洛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趁睚眦攻向云无月时跃下山壁,落到睚眦的鼻子前,一招分水放出三道剑气,直取它的双瞳——
———————————————————————————
“太黑了,根本看不清。北洛他不会有事吧?”乐无异趴在馋鸡背上,竭力向下探脑袋。
“这只睚眦很虚弱,但北洛怕这边因为战斗塌了,所以束手束脚。”姬轩辕皱着眉。
谢衣道:“在下通晓一门法术名为‘千柱之阵’,若由在下以法术撑住此间,辟邪王可否全力战斗?”
“不行,法术只能支撑,代替不了山石承受妖力冲击。北洛既然不愿动用妖力,那么周围肯定有我们能离开的通路。”姬轩辕道。
“上面有石桥……那个装扮!那是休循人!”
岑缨指着斜上方的石台中央的那个褐发白袍的胡人,纵使下方睚眦的嘶吼几可排山倒海,他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安然端坐于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