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云里雾里的解释后,浮生才向颜渊相信了自己真的不渴,只是想看看这个壶壶底的蹩脚解释。
不过好在也算是打发过去了。
两人今夜都当了夜猫子,一起失眠,浮生色胆包天的想法刚想出来结果半路就夭折,黑翅膀也不出来作怪了,估计天山的雪如今都没她心思纯净,一眼望过去,皆是平静无澜的心平气和。
内心不仅毫无波澜,甚至还想敲木鱼。
“你难得来找我。”颜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说来也巧,我本来也想去寻你,结果十安同我说你出门了,没想到你是来我这边了。”
浮生总有种微微的错觉——眼前的颜渊和薛上好似两个人。
薛上面对她时总是带了一种惜字如金的嫌弃,连温柔都甚少给她。而颜渊,却又总是那般如沐春风。想起往日颜渊说的话,定是薛上那时烦急了自己,恨不得让她立马发现自己对她的厌恶,只可惜浮生这个睁眼瞎,硬是在人身边赖了好长一顿时间,还喜欢上了人家。
想到往日,浮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
“想到以前,你是薛上的时候。”浮生解释道:“你当时一定讨厌死我了,不然怎么会对我那么冷漠……不过我也能理解,我什么都不会,笨手笨脚的,就知道添乱,你不讨厌我才是怪事。”
“没有。”颜渊答道:“我从没有讨厌过你,而且我也说了,薛上不过是我一魂所化,并不是全部的我,少年时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时总是带了点局促的。”
看惯了颜渊永远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在想不出他还会局促,浮生一听这词乍觉新鲜,反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浮生之所以会问,是因为她笃定的认为颜渊不可能比她更早,没料到颜渊轻轻一笑道:“谁知道呢,很早之前吧。”
是高岭之上的惊鸿一瞥,亦或是后来日久生情?
太久了,久到他快要忘了。
凉风习习,子夜最终还是没有睡个好觉,顶着一对硕大的黑眼圈端着一桌子好酒好菜上来了。临走时还冲浮生腼腆一笑。
……每次看了子夜真想把大豪给扔了。
“等你再休养一段时间,我们就下凡,北荒的黄沙飞天也好,南疆的异族风情也好,只要你想,我们便去,不为任何事。”颜渊为浮生倒了杯酒,手悬在空中又收了回去,摇头道:“我都要忘了,你不能喝酒。”
“谁说我不能喝酒?”
“那你还记得……你刚到天山那天晚上你做了什么吗?”颜渊问起话来吞吞吐吐,到让浮生想起莫泽那张惊慌的小白脸,心中怪不是滋味,放下筷子道:“的确是我不好,可我也没想到莫泽会来啊,要知道他后半夜会来我怎么着也不会喝酒。”
要不是那夜的触感太过真实,颜渊显些就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除了莫泽呢?”颜渊追问。
除了莫泽?浮生扪心自问,一时没反应过来颜渊的话中藏了什么意思,直到她又闻见了那股熟悉的皂荚香。
……顺带看到了颜渊墨染一样的衣服。
“咣当”一声,浮生手中的筷子跌落到了地上。
她果然不能喝酒。
“我…我…我那日对你做了什么?”心急之下连大舌头都冒了出来,先前一洗凡尘的宁静瞬间无影无踪,如同有一百个和尚同时在她心里敲起了木鱼,一道巨雷将她劈得外焦里嫩。别人喝酒是喝酒,她喝酒是喝了熊心豹子胆吧!
她只记得她亲了,对,亲了,还有呢?
敲木鱼的和尚们纷纷睁开了眼,一同指着她鼻子骂:“你还扒人家衣服了!”
那一夜的记忆总算点点滴滴的拼凑了起来,浮生:……
太可怕了。
颜渊心满意足的看着她,一副你想起来就好,反正你怎么对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模样。
平时就逞嘴能的浮生突然就歇了菜,软软的往桌上一趴——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其实也没做什么,后来你就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只是如果我提前知道你后半夜还会醒来的话,我就不走了。”颜渊为她倒了杯酒:“以后若是想喝酒了,那只能来找我。”
“旁人,不行。”
浮生刚被雷劈的心又像是被人挠到了痒痒肉,浑身一软,战火重燃。
真是……怪让人害羞的。
从秣陵宫酒足饭饱的出来后,天色已经大亮,他俩这顿饭吃得着实有些太久,颜渊几次三番提到娶亲之事,都被她笑着带跑了话题,后来颜渊干脆也不再提,子夜搬来的两壶“君见笑”倒是彻底被他干了个精光。
浮生这次酒量倒是意外的好,跟着颜渊也喝了不少,除了脸上微微泛些红晕之外,脑子倒是清晰的一如平常。她单手捧着脸,静静的看着他一杯一杯的下肚,好像喝多了心中烦闷的事情就会被酒水冲刷走。
昨日辛广同她说得话一直还在耳边:
“我知道我没有什么资格,但是作为过来人,我想我应该是能理解他的感受的,如果让他知道,以后还会失去你,他应该会疯的。”
浮生在心中慢慢勾勒出他的模样,幻想中的手指不停在他脸上划过,生的这般好的一个人,她怎么舍得让他疯?
两人的宴席不欢而散。
结果刚出了宫门,就被慌张赶来的子夜给叫住,子夜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脸上有一夜未睡的苍白和乌青,瘦弱的身板像是随时都能被压塌一样,他带着哭腔喊住了浮生:“仙子,救救我们家仙主吧!他——他——”
浮生很想将子夜扶起来让他慢慢说,可子夜话还没说完,浮生的脑子已经炸了,耳畔像是被人用两块铁片狠狠划过一样,泛起阵阵刺耳的嗡鸣。
——颜渊怎么了?他不能有事!
还没等子夜接着说完下一句,浮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她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颜渊的房间。一路上心中忐忑的不停打鼓,他怎么了?他受伤了吗?还是……直到她看见躺在床上的颜渊,那颗焦躁到拧成一团麻花的心才算回了正位。
浮生伸出手,刚要探探颜渊的灵息,就猝不及防被一只从棉被里伸出的手抓个正着。
本来凌厉俊美的脸上难得的带了些孩童的俏皮:“这么担心我,为什么不嫁给我……你的手怎么了?”
浮生猛地缩回了“手”,强行掩去慌张,正经道:“没什么,很多天不动,有些僵硬罢了。”
“僵硬?”
这种糊弄三岁小儿的鬼话明显糊弄不了颜渊,他伸手就要去抓浮生的手,浮生本能的去躲,却没想到他使了一招声东击西,一不小心被他拉到了另一只手的手腕,连人都被他拉到了床上,压在了身下。
“你让子夜骗我……”浮生故意不去看他的眼睛,越是咫尺相对,越发现他的眼睛好看得让人挪不开呀,可偏偏,他们两人相隔的太近,近到哪怕她不去看他的眼睛也会被他的鼻息所感染到。
“浮生。”颜渊问道:“你究竟有什么没和我说?”
太晚了。
从她亲手杀了朱厌后入六道轮回起,一切就已经晚了。
“颜渊,我都知道了。”
浮生的手指轻轻擦过颜渊的脸颊,一碰即燃的烈火顺着导火索往下点燃。颜渊身体僵硬,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浮生补充道:“高岭初遇,惊鸿一瞥,朱厌出世,天机聚顶,四族罔生。”
六月的骄阳来得如火如荼。
炽烈的日光像一把无声的大火,焦灼的烤着高岭的每一株动植物。有气的喘个气,能吐舌头的吐个舌头,剩下那些热的半死不活的植物,只能蜷曲着干巴巴的树叶,随时做好一命呜呼的准备。
阿厌不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一个热法,但哪怕是她这样天生不怕热的,也耐不住高岭的高温。只能飞行穿梭在丛林间感受因急速而来的迎面凉风。
不过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因为很快,她就因为跑得满头大汗彻底对这浓烈的日光缴械投降了。
太……他娘的热了。
阿厌往渠池里一躺,肆无忌惮的让凉水穿过她身体的每一处,每一个缝隙,池里的水草调皮的划过她的脚底,搔得她痒痒。
“阿厌!阿厌!阿厌……”一个同她一般模样的少女急匆匆的追着她的步子而来,白皙的脸上不知是因为跑急了还是因为见她这大喇喇的模样才羞红的,气喘吁吁的拨开岸边杂草正对她道:“我找你好久了,你怎么躺在这?”
阿厌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
阿朱最受不了她这幅模样,从林中扯了张芭蕉叶往她身上一盖:“别玩了,林子里来人了。”
来人了?
阿厌从水里起了身,如泼似洒的水珠顺着她的长发倾泻而下,远看之下她的身体隐隐的泛着莹光,美的自带了三分邪气。
高岭的林子里千百年没来过第二个长两条腿的,今个竟来了一个,着实是让人觉着稀罕。
阿厌躲在高处,双手捧脸,饶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个可以称为不速之客的人。
来人估摸十六七岁模样,一张脸却已生的棱角分明,坐在林中空地上打坐。
“他就这样一直坐着吗?”阿朱操碎了老妈子心:“晚上还一直坐着吗?会不会冷呀?他饿不饿啊?我要不要对林中的动物说一声,让他们别咬他啊?”
阿厌咬着狗尾巴草:“别管他,还不知道是来干嘛的。”
阿朱一听立马闭了嘴。
是啊,高岭之地,善恶浮屠皆不可进,除了她们二人生来便在这里,至今为止从未看到过旁人。如今突然来一个,倒弄得人心惶惶。
“不如我去杀了他?”阿朱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时担心人饿着一时又想杀人灭口。阿厌一掌拍在阿朱的脑后:“闹什么呢?先看看。万一是新朋友呢?”
“这是什么人呢?”阿朱很快就呆的无聊了:“我巴不得现在就出去,可他倒好,忙不迭的进来,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是不是新朋友两人不知道,也没有病两人也不知道。阿朱和阿厌每日依着山头而坐,看着这个少年独自一人忙忙碌碌,打果,建屋子,闲了就一个人坐在空地上发呆,亦或打坐,半个月光景,一个屁都没放。
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哑巴。
阿朱得出这样的结论。
一个月后,阿朱终于没耐心陪阿厌耗下去了,她对这个不速之客毫无兴趣,甚至比不上让她在林中同那些蛇虫鼠蚁聊天的兴趣大,等阿朱走后,阿厌也终于决定下了山,就这么……赤条条的站到了小哑巴的面前。
她白的发光,偏偏小哑巴就跟没看见一样,手里始终在忙活自己的事情。
得,看来还是个瞎子。
“嘿!”阿厌毛手毛脚的要去拍小哑巴的肩,却在须臾间被他躲开。小哑巴速度极快,身形也练得好,倒是阿厌,手悬在空中不决。
……
“原来你不是瞎子啊?”阿厌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小哑巴神色冷淡,别开脸去:“姑娘还是穿件衣服吧。”
原来还不是哑巴。
小哑巴不再理睬她,有意要走,阿厌身子灵活,闪到他的面前:“原来你不是哑巴,你刚刚说姑娘,姑娘是谁?是你给我起的名字吗?穿衣服又是什么?你是让我穿吗?”
颜渊:……
颜渊烦死这个女话痨了。
或者说,他这个人本就是不喜欢说话的性子。如今被西天发放到这个穷酸的鸟地方来,更是闷了一肚子火。
少年藏不住心事,只好一直朝阿厌翻白眼。
等到第二天,阿厌又裹着芭蕉叶来看颜渊了。
阿朱看出她对这个新朋友别加青眼,于是提前替她同一众的蛇虫鼠蚁打好了招呼,没人来动他,颜渊睡得好,气色也好,坐在门前晒太阳。
“小哑巴你不热吗?”浮生自作主张的将手挡在颜渊的头上,又恍然大悟似的说道:“哦,你不是哑巴,小哑巴那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来我们高岭做什么?我们高岭好玩吗?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活人了……我真的好无聊啊啊啊!”
颜渊烦闷的翻了个身,却耐不住魔音入耳,句句催人魂。
阿厌是个不会看脸色的睁眼瞎,大呼小叫:“小哑巴,你从哪来?你叫什么”
……
“颜渊。”颜渊双眼无神,恨不得把阿厌的喉咙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