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西岸。
津口渡头。
一家荒村野店内,一位身高马大、面如冠玉的远行客人孤伶伶地坐在草棚之下自斟自饮着。
只见他三十岁年纪上下,身穿一件旧粗布青衫圆领袍,却大马金刀地坐着,显得器宇轩昂。
略饮了数杯,那客人转头向屋内的店家问道:“渡船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店家答道:“客人莫急,多饮几杯,稍待片刻。算算时辰,渡船从对岸返航也该到了。”
那客人“嗯”了一声,但不再喝酒,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此人正是玉麒麟卢俊义。
那日自别老龟之后,他仔细想了想,杨戬、童贯、蔡京、高俅等辈设下毒酒害他,自然是要对梁山众人动手了,因此才先除掉卢俊义这个梁山第一高手,剪除羽翼。
“我大难不死,杨戬等人现在尚蒙在鼓里,丝毫不知,估摸着他们马上就会对梁山众兄弟动手。”
“因此梁山的领袖人物首当其冲,宋江是第一个要死的。他不死,杨戬等奸臣之心难安。我必须得尽快通知他!只是恐怕来不及了!”
卢俊义心急如焚,但面上毫不改色。
半个时辰后,渡船终于来了。
“出发!去密州!”
密州正是招安后宋江赴任武德大夫、安抚使的治所。
昼夜兼程,快马加鞭,四日后卢俊义终于赶到了密州。
为防人认出,进城时他以黄土敷面,易容了一番,才敢直奔密州府衙。
此时已是下午,府衙静悄悄的,庆幸京城所派之人还没来。
府门外有兵丁把守,常人不敢乱闯,但这难不倒卢俊义。
他绕到府衙后堂,轻轻跃起,已经翻进去了。
翻越了数间房屋,仍没见到宋江的身影。
“哥哥!痛死俺了!”一道粗犷豪迈却十分悲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卢俊义心头一阵猛跳,这声音梁山之人太熟悉了――莫非是他的?
“难道奸臣已经来过了?”卢俊义抑制住心中的愤恨,赶忙向书房方向跑去。
顾虑朝廷之人未走,卢俊义伏在窗边向里边望去。
只见屋内只有两个黑脸汉子相互拥抱着,其中一个汉子身材矮胖像个富商模样,另一个汉子身高体壮,虎眼虬髯。
卢俊义一眼就认出了二人,不正是招安后分别半年的宋江和李逵吗?看到二人样子,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李逵不住地叫嚷,“哥哥,俺铁牛肚里好疼啊!”
宋江哭泣道:“兄弟,休怪做哥哥的不是。刚才朝廷官使来过了,赐下的御酒是毒酒啊!”
李逵闻言大怒,“他个鸟皇帝,为什么下毒酒来害我们?”
宋江哭道:“定是那些奸臣蒙蔽了皇上,私自设下的毒计。”
李逵仍叫嚷着疼,哭道:“哥哥明知道是毒酒,为何还给俺铁牛喝!”
宋江哭泣道:“起初招安,我全是为梁山寻个出路,今日却不幸被奸臣所害,落得这步田地。”
“你原本就不赞成招安,若他日闻知我的死讯,你必然生疑,定生不良,再次造反。若真如此,世人必然污蔑我等为不忠不义的草寇、匪徒,到时可真就把我梁山众兄弟的忠义之名抛弃了!”
“因此,我这才给你毒酒一杯,以成梁山众兄弟之名!兄弟,你怨我吧!”
“铁牛不怨哥哥!哥哥既然如此爱惜忠孝节义的名声,铁牛自然随哥哥去阴间走一遭,仍然护着哥哥,到时与玉麒麟卢大员外等众兄弟聚首,重开聚义厅哎!”李逵忍住肚疼,大力吼道。
“好,好铁牛,宋江有你这个兄弟无怨了!”宋江哭泣道。
二人相抱着又哭了一会儿,李逵突然大叫“疼死人了”,旋即栽倒于地,屋内顿时没了声音。
卢俊义赶忙进去,只见李逵已经身亡了,只余宋江一个奄奄一息。
突然看到了卢俊义闯了进来,宋江神志不清,以为是他的鬼魂,轻声道:“几日前便梦到兄弟英灵了,莫非今日兄弟是来接我和铁牛下黄泉么?”
看到这样悲凉的场景,卢俊义心中大恸,潸潸泪下,顿时止不住了。
赶忙说道:“兄长认错了,我虽被奸臣所害,但侥幸未死,今日来看哥哥来了!”
宋江闻言苍白的脸色泛起一阵红光,喜道:“上苍保佑兄弟!”
卢俊义悲声道:“可惜来迟了一步,救不了哥哥!”
宋江道:“兄弟不必悲伤,天命难违,我本该如此,只要保全了梁山忠义名声,我就死而无憾了!只是……”
打起最后的一点精神,宋江断断续续地说:“只是不知兄弟今后有何打算?”
卢俊义道:“兄长,是不是怕我以后重新造反,坏了梁山的忠义大节?”
宋江摇摇头道:“兄弟被奸臣所害,心中有着滔天之恨,我岂能拦你?只是造反并非你的出路。”
卢俊义疑惑道:“为什么?”
宋江接着说道:“你名号玉麒麟,一身洁白无瑕,心地纯洁太过,不是枭雄之资,行事屡被小人算计,造反是成不了功的!”
“过去你威震北平大名府,天下无人能及,却看不出管家李固的狼子野心,因此轻而易举地被吴用的一条小计逼上了梁山。”
“那些年若非有燕青的忠心护住,你安能走到今日?如今燕青浪迹江湖离你而去,你若要重新落草为寇谈何容易?”
这一番话可是把卢俊义惊出一身冷汗,宋江分析的分毫不差,切中要害。
宋江接着说:“兄弟日后行事一定要仔仔细细,谨慎谨慎,方能明哲保身啊!”
卢俊义长叹一声,心道:“卢俊义已非以前的那个卢俊义了,运河江中的那个寒夜,生死之间的他早已心性大变:若有来世,必要谨慎小心,炼得如顽石一样,别人再也算计不了我!”
听到卢俊义哀叹之声,宋江正色道:“兄弟不要悲伤,我有几句立身之言,送给兄弟!”
“算得到,熬得住,
把得牢,做得彻,
使人怕。”
“这才是上上之人行事,必能做得一场大事业,只是消磨元气亦不少。兄弟谨记!”
“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彻,使人怕。”
“兄长好意,兄弟谨记在心!”卢俊义闻言不由一呆,短短这十五字已将人世参透,于是牢牢记在心底。
宋江气力不继,断断续续说道:“兄~弟,今后~有何~打算?”
卢俊义安慰他道:“既然不能轻易造反,我只有先隐形埋名下来,再图打算!”
宋江大喜道:“兄弟不再落草对梁山而言真是一件幸事,好!好!好!”连道三声好,便不再言语。
卢俊义忙去扶起,原来宋江已随李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