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结束，席上众人同时睁眼，为众胡女的表演爆发出阵阵喝彩。
而蔡邕还是勉强欢笑，甚至皱起了眉毛。
“怎么了？”
项明还是忍不住出言问道，在他听来，这些胡女的表演已经十分完美，既显示了胡曲的特点，又符合大汉官员的听觉审美，蔡邕不说赞扬，至少也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吧。
“项郎中认为此曲如何？”
蔡邕拧着眉毛，问道。
“这曲《将军令》虽无歌声，但音律雄阔，各种乐器结合极为完美，展现了战场之中的景象，令明几乎沉沦其中，可想而知，蔡中郎为此曲花费了多少心思。”
项明微微点头，称赞道。
“在老夫看来，此曲漏洞百出，不堪入耳！”
蔡邕气道。他并非针对项明，而是自己沉淫音律数十年，听到这种音乐着实刺耳，于是实话实说，没有在意项明的心情。
“琵琶与箜篌的结合，出现了片刻的差错，立刻使得这曲《将军令》的完整降了两个档次。另外，为首的羌笛更是气息不宁，可能是奏者紧张所致，故而，此曲在老夫听来颇为刺耳，完全没有半点享受。”
蔡邕面沉似水，若不是此时大宴气氛热烈，项明觉得蔡邕都有可能当场发怒。
“蔡中郎息怒，这些胡女并非有意为之。”
项明害怕蔡邕暴怒而起，打断表演是小事，若是打搅了刘宏的兴致，难免会遭到什么排挤，故而，项明伸出手，拉住蔡邕衣袖，劝道：
“胡女来自西域，对于中原音律本就没有了解，十天时间完全不够让她们将这曲新学得曲子融会贯通，但天子却要求上场，配合上有所欠缺乃是人之常情。”
“而这些胡女来自化外之地，得见大汉天子与百官，心下紧张，出错也实属正常，况且，天子与百官不是没有听出乐曲的欠缺？这次表演目的已然达到，蔡中郎不必生气。”
蔡邕依旧面色不快，但仔细想想的确如此，殿上众人都没有听出异样，为此生气也没有必要。
十名胡女待众人喝彩声渐渐停止，集体向众人深施一礼，看得满朝文武神色摇曳，恨不得立刻作诗，将众胡女收入门下。
但表演还没有结束，很快，一曲极具西域风格的曲子响起，为首胡女放下手中羌笛，随着其他胡女的奏乐开始翩翩起舞。
在座众人都不自觉张大了嘴，连刘宏也不例外，因为，此曲此舞太过惊人，一时间竟让他们看得呆住了。
乐曲是能够直击人心的，无论是什么风格，真正悦耳的音乐绝对能够引起听众的共鸣，尽管这是一曲典型的西域曲风，但极为华丽动听，时而如泉水叮咚，时而若高山仰止，时而似华茂苍松，时而胜阳春白雪。其中意境，已不似人间之曲，怕是天上神仙，也不得常听此声。
而胡女的舞蹈更为动人，只见她在不算宽阔的大殿中央翩翩起舞，体态轻盈，宛若天空之流云，步伐摇曳，胜似林间之清风。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说的就是这种女子。
不说相貌也算绝世，单论舞姿，不弱于曾经的赵飞燕，众人虽未曾见过那位孝成赵皇后的绝世舞姿，却在这名胡女身上看出那份超然气质。
“此曲名为《仙踪云欢曲》，相传当年老子骑青牛西出函谷，不日至西域，路上乃闻一人奏乐，老子不识音律，却大笑数声，踏风而去。”
“此人却因老子笑声有了灵感，精研音律十年，终成一曲绝世仙音，后来得知，那位以笑教己的骑牛老者乃是老圣，便将此曲名为《仙踪云欢曲》，流传至今。”
蔡邕见项明和众人一样，对于此曲并不熟悉乃至知晓，笑着在他耳边解释道。
“此乃这十名胡女的拿手表演，老夫琢磨数日，竟无处可改，只得原样搬出，此曲她们练习十年以上，自然无一纰漏，完美无瑕。”
蔡邕一扫此前的愤怒，脸上重新浮现出笑意，无论是谁，听到这样一首曲子，看到一样一场独舞，都会放下心中一切愤懑，变得愉悦起来。
“《仙踪云欢曲》，好名字。”
项明有些心不在焉。饶是以他的见识，也从未听过如此优美的旋律，见过如此飘逸的舞蹈，一时间也有些沉迷。在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历史长河。
这曲《仙踪云欢曲》如此华美，却没有流传至后世，史书中也不得见，看来是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实在令人遗憾。
看到此曲此舞，就算历史上著名的《霓裳羽衣曲》，也不过如此吧？那肥环燕瘦的舞姿，能超出这名舞女几何？
西域歌舞的巅峰，大概就是此时了。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他忽然想起《长恨歌》中关于杨玉环舞《霓裳羽衣曲》的描写，若刘宏也日夜沉迷此歌舞，那这几句诗便将是大汉天子最真实的写照。
“如此歌舞，难怪君王不早朝，若不是碍于身份，做个昏君也不错。”
项明心中竟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这个想法，但随即便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将这个想法磨灭。
饶是如此，他也惊出一身冷汗。
“这种歌舞简直如同妖术一般，腐蚀人的心志，倘若时常观看，难免会意志消沉，以至于丧失进取之心。”
项明看着完全失态的殿上众人，给自己暗下警钟。
全殿上下，只有寥寥数人没有入迷，其中便包括项明与蔡邕，余者，不是年岁太大就是张让赵忠之流的宦官。
项明意志惊人，而蔡邕则是因为曾经观赏过数次歌舞，内心之中已经有了准备，因此没有失态。
两人相视一笑，看着满脸陶醉的众人无奈摇头。
倘若这首歌舞能够流畅并且毫无波澜地进行下去，必定成为完美无瑕的表演，但世事就是这么无常，无论多么完美的事物，总会出现不足。
“铮——”
一声尖锐的响声划过整个大殿之中，瞬间打乱了正在演奏的《仙踪云欢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