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在书房静坐等待的项明听到了门外的脚步，睁开了原本微闭的眼睛。
在等待的过程之中，他早已调整好了心态，倘若对方真的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必定心细如狐，而且对方不过是无名之人，倘若自己态度太过热忱，反倒令人怀疑。
所以，他暗暗告诉自己，要用一种真诚但不浮夸的方式来面对对方。
得之他幸，失之他命，可能对于刘基这样的人才，如此态度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吱呀——”
书房门被顾雍轻轻推开，两道身影缓步走来，出现在项明的面前。
项明并未言语，而是抬眼打量面前之人，确实符合他心中所想的刘基模样，不说仙风道骨，最起码也是老谋深算。
只一眼，他便基本可以确定，此人就是那个功占大明三分天下的刘伯温。
此前名录之上，只记其名，不记其字，但出于某些历史的惯性，项明有九成肯定对方还是字伯温。
他向顾雍使了一个眼色。
顾雍犹豫着想说些什么，但揣度片刻，还是没有出言，直接离开了书房。
如此一来，在场的便只剩下他与刘基两人。
“先生便是刘基？”
项明轻轻挥手，示意对方入座，声音不喜不悲，淡淡开口。
“正是。”
刘基泰然坐下，亦是惜字如金，不卑不亢。
“自从某晋为吴侯，半年有余，来投者络绎不绝，然某从未过问，今日却将先生请来，先生可知为何？”
项明试探着问道。
“望吴侯解惑。”
刘基不是仙神，不能知晓项明心中所想，但能听出对方的意思。
这这句话的目的并不是提问自己，而是在要求自己提问，对方进而从容回答。
刘基是聪明人，项明此问亦有试探之意，于是毫不犹豫，直接出声。
“因尔来历。”
项明拿出之前顾雍送来的名录，递了过去。
“某之来历毫无虚假，吴侯何出此言？”
刘基瞥了一眼名录之上的内容，淡然问道。
“某并不是说先生来历有何问题，只是其上所言先生师承，某却从未听过。”
“非某吹嘘，当今天下大贤名士不少，但皆扬名在外，某当年于东观也曾见过天下名士的名录，却从未听过汪顼这个名字，不知先生能否为某解惑？”
项明倒是没有说谎，如此情报，除了天子案头，或许只有主修史的东观才会收录。
这并非什么机密情报，但对于项明未来的行事会有一定帮助，所以项明当初入职东观之时，还特意翻看过那些名册。
但他印象中绝对没有汪顼这个人存在，甚至他的记忆中此人也不存在于历史长河之内，但能够成为刘基的老师，便说明了此人的才干。
这才是项明最为困惑的一点，但与招揽刘基无关，所以提前问出，同时也是拉进双方距离的一个小小手段。
对于项明的解释，刘基很轻易地看出对方并未说谎，提及自己师门，他也不由得坐正了几分，答道：
“家师姓汪名顼，其字不便透露，为山野隐士，不为天下人知。”
项明微微皱眉，隐士之说几乎是万能的说辞，挑不出什么毛病，却也得不到什么消息。
刘基敏锐地察觉了项明的表情，当下一笑，补充道：
“倘若给家师安上一个世人都能够知晓的名号，那便是这一代的鬼谷先生。”
鬼谷！
项明心中猛然一惊，如果想问，百家争鸣时期，谁家风华最盛，那么这便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但如果想知道那个时期那个学派权势最大，无疑便是纵横家一脉。
苏秦张仪，皆为权势滔天之人，一人合纵，一人连横；一人两为秦相，一人挂六国相印。
倘若抛开诸子，他们两人便是那个时期最为璀璨的两颗明珠，惊艳了一个时代。
直到后世，那些鬼谷谋划战国数百年格局的说辞还不绝如缕。
作为那个百家争鸣时代的经历者，项明倒是从未听说过鬼谷一脉传人的踪迹，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认可这一脉的能力。
虽然知道原本的刘基能力出众，但倘若是传承自鬼谷一脉，那么他的能力甚至可能超过原本的刘文成。
想到这里，项明便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如此一人，在未来必将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虽然他所规划的体系中不需要合纵连横，但刘基与鬼谷一脉所会的远不止这些。
“纵横家？”
项明声音依旧平淡，但可以听出其中蕴涵的激动情绪，故意问道。
“鬼谷之学从来都不是一家学说。”
刘基似乎完全预料到了项明的行为言语，微笑着开口，随即又解释道：
“鬼谷之学，包罗万象，若以一言以蔽之，无异于夏虫语冰，以偏概全。”
“如孙庞，所学为兵道，而苏张，所学为权谋罢了。”
“纵横家，不过是后人对苏张二人之学的称谓罢了，实则从未有过纵横之说。”
不知是不是鬼谷一脉的习惯，刘基在提及这些人的时候直呼其名，毫无恭敬可言。
听完刘基认真的诠释，项明微微颔首。
他只知道纵横学说并不能完全代表鬼谷，于是以纵横家称呼刘基，目的仅仅是为了试探对方的态度，却没有想到竟知晓了鬼谷一脉的诸多秘密。
但他也清楚，倒不是说刘基轻易被他套话，只不过在对方眼中这些事情无需隐瞒，所以实言相告。
“某方才听先生提及孙庞苏张皆无恭敬之意，不知为何？”
项明还是问出了方才心中产生的疑虑。
“鬼谷一脉，唯学识而论，师授徒者仅为途径，所重亦非常人所视情义，凡入得鬼谷一门，皆为平辈。言师亦可不尊，何况古人？”
刘基豁达笑道。
项明微微点头，在世人眼中这绝对是大不敬之举，但在他眼中，鬼谷一脉的规矩无比纯粹。
其所重视的，是不夹杂任何情感的，绝对的知识，这也许在他人看来有些冷酷，但对于这些鬼谷传人而言，绝对是甘之如饴。
当然，这仅仅针对于鬼谷内部而言，若想入世，还需要遵从人类社会的价值观念。
沉默片刻，项明再度开口：
“不知先生所学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