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年轻气盛，对于战场的规矩并不是非常了解，他对于战争的见解，依旧停留在那种双方士兵与将军之间的直接碰撞，对于自己麾下士兵无比重视，容不得其有任何的损伤。
但是战争总归是一个复杂的东西，各方面综合在一处，总和成了战争的艺术，就连孙坚自己都不能说完全了解，更不要说年少的孙策。
倘若他知晓自己从最开始便打着损兵折将，让自家麾下士兵牺牲的主意，绝对会接受不了。
而且，孙策的性格也不屑于这些在战场上的谋划之事，自己倘若实言相告，很可能会对孙策的观念产生冲击，一个不慎，便有影响对方未来的可能。
身为人父，孙坚不可能让孙策知晓这些除了正面交锋以外的谋划算计，至少不是现在。
现在的孙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成长成为一名晓勇无敌的将军，就已经足够，其他事情，还需要用时间来填补。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为父身为先锋大将，自会把控战场，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
孙坚不愿被儿子问得哑口无言，当即板起脸，怒斥道。
“但……”
孙策欲言又止，他分辨不出孙坚究竟是真怒还是伪装，以为父亲确实生气，当下闭口不言。
在战场上质疑主将乃是大忌，若是有着充足的理由也就罢了，但自己只不过是不舍麾下士兵纷纷送死，按理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也难怪孙坚会因此发火。
孙策冲动归冲动，但并不代表他不知军中规矩，现在已经算是明知故犯，若是得寸进尺，按孙坚的脾性，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情。
斩杀自己并不可能，但将自己困在营帐之中，不让自己参战，甚至直接遣返自己，这是自家父亲绝对做得出来的事情。
想到多嘴的严重后果，孙策虽然心有不甘，但只能无奈闭口，毕竟，若是让他不能参战，还不如去死。
他在骨子里就是这样的好战分子。
看到孙策碍于自己的淫威从而妥协，孙坚也是暗中长舒了一口气，自己这个儿子优秀归优秀，却绝对算不上完美，总会有诸多的问题让他费心。
不过，为人父者，本当如此，孙坚的叹息绝非抱怨，反而有一丝乐在其中的意味。
他抬眼向护城河对岸看去，自家士兵已经几乎堆满了城下的空间，而浮桥之上还源源不断地有士兵补充，在城下黑压压地挤成一片，至少堆积了数千人之多。
城墙之上，已经架起了二三十架云梯，无数的士兵仍旧义无反顾地冲上城头，然后被敌军斩杀，无限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周而复始。
每时每刻，都有麾下将士付出性命的代价，但他们并没有后退，遵循着孙坚的命令，如同浪潮一般，不断冲击着城头。
孙坚本来自认为强硬的心也莫名有些发软，自家士兵之所以奋不顾身，只因为那是自己这个主将的命令，然而自己却为了大局让他们陷入必死之境，虽然不算背叛他们，但终究还是将这群单纯而忠诚的将士当作了达到目的的棋子。
自己的行为，已经可以算作不仁不义。
这一点上，他反倒是不如孙策，因为想法单纯，所以对于此类事情无比敏感。
孙坚绝非妇人之仁，他的感触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随即便强行迫使自己抛弃了即刻收兵的想法。
若是现在收兵，不仅战前谋划要付诸东流，就连方才上千将士的死亡，也将变得毫无价值。
这更不是孙坚希望看到的。
保证整体的布局不被打乱，他才算真正对得起将士们的牺牲。
但算算时间，牺牲也差不多足够，于是，他一招手叫来了不远处的周泰。
“幼平，此刻我军完全被敌军所压制，全然打不开局面，便烦劳你去一趟城头，为我军开出一条路来。”
孙坚沉声命令道。
“诺。”
周泰在战斗之时狂暴无比，但平常时候却是沉默寡言，面对孙坚的命令，他只是淡淡答复一句，便领命而去。
只见周泰，未曾卸甲，就这样全副武装地直接跳入了护城河中。
对于旁人来说，此举是要命之举，但对于自幼在江中畅游，甚至是以江为床的士兵周泰来说，再正常不过。
至少，他游过护城河的速度，比起横渡浮桥还要快上几分。
“父亲！”
孙策见周泰被派往城头，顿时焦急叫道。
“闭嘴！”
孙坚怒吼出声，一双眼透出浓郁的杀机，直接惊得孙策哑口无言。
后者并非畏惧，而是惊诧。
他毕竟也经历过大小数十场战争，虽然自己蕴含的杀机略显单薄，却也不至于畏惧他人的杀意。他所惊的，是自家父亲能够向自己显露杀机。
这便意味着，孙坚的愤怒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自己再说些什么，便是逾越。
因此，尽管心中焦急，但他还是不敢言语，只有手头快了几分的动作表明了他心头的焦急。
孙策的焦急，孙坚却是充耳不闻，此刻，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泰那魁梧高大的身躯之上。
此刻，周泰已经游过护城河，浑身是水，提刀分开人群，朝着一架云梯走去。
相比于孙策，周泰的天赋并不出众，武力能够达到如此程度，已经是其顶峰，想要更进一步，几乎不太可能。若单纯比武，周泰可以算是三人之中最弱的将军。
然而，倘若生死搏杀，周泰必定是三人中的最强者。
或许是从小便受苦难的缘故，周泰的意志坚定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寻常人受伤必定会因为疼痛影响状态，甚至在心中不敢在伤处用力，以防伤上加伤。
但周泰从来不管这些，创伤落在他的身上，如若无物一般，任凭鲜血从伤口不断涌出，也从不更改自己的作战方式。
若血未流干，便可再战。
这般的意志，堪称坚韧，就连孙坚这般见多识广的人，也从未见过周泰这般人物。
只可惜其天赋不高，只能到达这种程度，否则，此人将会是古往今来第一死士。
孙坚相信自己的判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