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室,连个守门的侍卫都没有。
魏东漓不喜欢被一群人围着的感觉,那种水泄不通的压迫感总是让他觉得几近窒息。所以他连不迟都遣走了。
霜室极静,魏东漓坐在内室整理文稿纸案,看上去很忙的样子。
温玄戈径直朝着内室走去,轻抚衣袖,冷着个声音道:“殿下真是个大忙人,看来玄戈来的真不是时候。”
魏东漓闻声先是一惊,这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着实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待抬头望去,却见说话那人这才踏进内室。
魏东漓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也语无伦次起来:“你?……”
温玄戈面色冰冷,加之那身青涩的白衣,刺骨的寒意不停地从他身上流出。
魏东漓看着他,不禁觉得昔日温润的人此刻眉间却多了几丝狠厉。
无可避免的,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大月皇宫的血河里流的是他至亲的血。
温氏灭了,只是剩他一个人,叫他如何不恨?
魏东漓,现在你是他的仇人啊!
“殿下费尽心血,将玄戈从血河里拖出来,不知殿下究竟有何用意。”他浅淡的眸子里透着微光,却叫人望而生畏。
魏东漓放下手中的案稿,心道:“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从血河尸山里把你拖出来,自然是要你好好活着啊!”
“玄戈于殿下而言应该没有什么价值了吧,殿下何苦要冒着风险把我藏在王府里?!”他,嘴下不饶人。
眼前的这个玄戈已经不是以往的那个温柔俊冷的温羡了。
“温、玄、戈!”
咬着牙一字一句,都是悔怒。
“你不要那么固执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不要总是一副厌死厌生的样子行不行?!是,带头讨伐你们大月温氏是我们家,可是你父亲暴政天下,兄长又蛊惑君王、祸乱朝纲,这已经是天怒人怨,人人得而诛之!”
温玄戈恶狠狠地看着魏东漓:“纵使我父兄残暴不仁,可散落在各地的温氏宗族他们何曾参与过朝政之事?你们魏家怎好地连他们都不放过!我堂叔定陵郡王的儿子不过三个月大的婴孩,难道他也有过吗?!”他冷笑一声,又道:“若我记得不错,定陵是战王殿下您亲自攻破的吧?”
魏东漓猛然想起,两个月前。
他带兵攻至定陵,打了两日两夜,定陵郡守怕死,带着一队亲兵从小路逃了,但不料却被魏东漓的人给截获,那郡守为了保命只好投降魏军,但定陵却并没有因为郡守的投降而被攻下。
魏东漓抓住郡守,对他进行拷问,谁知那郡守也是个软货,还没动武就一五一十地抖了出来。
郡守对魏东漓说,之所以定陵久攻不下,乃是因为定陵郡是一位皇族的封地,这位皇族是大月帝君温伏的堂弟,被封作定陵郡王。
定陵王手下一万精兵,但是魏东漓却只有五千人马,硬着头皮去攻城那是万万不可取的,到头来人马耗尽了,定陵王再带着精兵冲出来,杀魏军个片甲不留,那该如何是好?
那郡守既然已经投降,便免不了要为自己在魏家谋份差事,于是献策于魏东漓。
这攻城之计,乃是火攻。
定陵精兵能耗战,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粮草充足。魏渊用投射车朝着定陵内部高投火球,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定陵王是个忠肝义胆的人,宁死不作亡国奴,带着全家老小退回王府,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定陵王府。
于是魏东漓顺利带兵占领了定陵,可当他准备去定陵王府搜查时,却发现那里早已经是一片废墟。
在那层层叠叠烧焦的尸骨下面,还有一个婴孩,襁褓已经化为灰烬,而那孩子也早已经成了焦炭。
魏东漓一听温玄戈提到定陵的事情,心里顿时就像被利刃割穿了一般,毕竟战火无情,他也没想到定陵王会如此决绝。
“……定陵王乃忠烈之辈,但战场之上,只有敌我之分。”魏东漓不望过多解释,他也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无辜死去,但是王朝纷争,总是要血流成河的。
“既然这样,那你为何又独独留了我的命?我是大月朝的储君,是暴君的儿子,说不准没有你们魏氏带头讨伐,我还会是下一任暴君!魏东漓,你又为何非要揪着我不放?此为何苦?”温玄戈的眼里股股血丝,那清澈的眸子被泪水缓缓浸湿了。
魏东漓听到他爆出这么一段声嘶力竭的话,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酸疼,他又何曾想过,过往青梅竹马到了如今竟然是家国恩仇不共戴天?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倍感压迫,许久才缓缓道:“若非你那两位兄长怂恿温帝当庭赐死我父亲,我魏氏依旧可以浩然清风地做个朝臣,可就算不是魏家,你又作何担保别家不奋起讨伐你们大月?”
温玄戈麻木了身躯,只觉得血液倒涌,全身上下都是火烧一般炽烈烈的痛。
他只是淡淡道:“知道了,战王殿下。文侍是么?从明天起温玄戈便来霜室任职。”
魏东漓心中一丝纳闷,明明吵架吵得好好的,他又是闹哪出?不对,他从今天一踏进霜室起就很不大对劲。
前两天是要死要活地责怪魏渊为什么要救他,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要魏渊杀了他。可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一没人请二没传他问话,他怎么就自己跑到霜室来?
明说着是要吵架,可为什么吵着吵着他他他……他就妥协了?明明……明天上任?
温玄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通澈了?还这么乖的就答应做文侍了?
魏东漓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温玄戈给他的震惊未免也太过吓人了吧!难不成他是有什么密谋吗?
是要暗杀大胥的战王殿下然后开启他的复国计划吗?
咦,真是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
温玄戈慢慢地走出霜室,一滴温凉的泪珠滚过他白皙的脸庞,簌簌落地。
很多时候,当人在面临一些困难的抉择时,会因为一些人一些事而犹豫,最终选择以一种妥协的方式去继续他的苦恨……
此刻千言万语都化作他心里的一阵怒吼:
“为何是你!”
为何是你啊,魏东漓。
为什么不是旁人偏要是你?
五年前百墨宴上是你。
五年后血染大月皇宫的人也是你。
为何你要让他对你信不可信,恨亦不愿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