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转身在女孩眼前站定。
他缄默着伸出手,握住女孩脖子上挂着的两根枣红色围巾打了个结,牵住一根继续往前走。
“唉……酉星……你别扯我啊……”林子夕跌跌撞撞地往前小跑,第一次吐出这个名字。
“酉星?”少年皱了皱眉。
“对啊,别告诉我你不是叫这个名字啊。昨天我亲耳听到的。”
“这条围巾,是我17岁那年圣诞节时,我姑姑送给我的,”短暂的沉默后,少年注视着手中的围巾,再次开口,“我们家里,只有我姑姑会这么叫我。她走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对不起啊……”林子夕有些懊恼。
“我只是觉得这样你会走得快一点。”少年眨眨眼,突然潋滟起恶劣,话音刚落,又握紧了手上的枣红色围巾。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林子夕现在满脑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云云,早就在心里把酉星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酉星低头,仿佛在仔细端详手中的围巾,冷不丁冒出一句,“别问候我祖上了。你不是自称我姑姑么?照这样说来,你也得问候问候自己。再说了,我可不是人……”他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林子夕举起的爪子,又凑近她,将她散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不咸不淡地陈述道:“你要是把我打残了,可就没人回答你的问题了。而且......你看这天快黑了,我也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东西......”
林子夕慌乱地扫了眼四周,收回手,怯怯地把肩上垂下的另一根围巾飘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也塞进酉星的手里,吸了吸鼻子,“你你你,你还是牵着吧......”
几乎就在林子夕别过脸的须臾,少年的嘴角往耳后微不可查地靠拢。
两人一路无言。
跟着酉星穿过几个街区,林子夕站定在一间小木屋前。
小木屋上的一块老旧木牌上,用暖橙色斜斜刷上并不工整的字体“OXYMORON CAFE”。
很难想象这个城市里有这样僻静的处所。林子夕转身,想看看来时走过的街区,这是她到达目的地的习惯,却发现身后只剩白茫茫一片雪地,寂寥无人。远处的钟楼已近乎湮没在暗沉的天色里,夜,悄然逼近。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试图抬抬自己的腿,却发现它们已经浸在雪地里冻僵了。
酉星松开了林子夕的手腕,跨进门,回身欲轻轻关上门。
林子夕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打量着酉星。
“跟上啊,你。”酉星有些无奈地朝林夕挥挥手。
“我……动不了。”林子夕不安地摸摸鼻子,勉力挪了挪左脚,却晃悠得不行。幸亏她手疾眼快,扶住门框才没有摔倒。粗砺的木质门框划得林子夕手生疼,她只好手足无措地望向酉星。
酉星挑了挑眉,将女孩脚上那双灰色Camel收入眼底,大步流星向她迈近。
酉星为自己的疏忽抱歉地冲林子夕笑笑,把她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扶着她慢慢走进店里,“妈,我回来了。”
店里很安静。如果没有十万火急的事,Holasgow的人们是绝不会在临夜时出门的。一个在吧台擦杯子的中年妇女抬头望了过来,与林子夕的视线碰撞,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双眼睛,让林子夕觉得似曾相识。
她坐在长木桌前微微失神,轻轻抚摸着脖子上围着的羊毛枣红色围巾,低头注视壁炉里闪烁的火光在自己脖子上的枣红色草甸上跳跃。倏地,她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指尖流淌、蔓延,至心脏。那是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无比陌生的体验——如空气一般充盈着她的生命,灵魂里涌动着枣红色的温度。她缩了缩脖子,甚至还能嗅到围巾上淡淡的薄荷味道。就在半分钟之前,它的主人扶着冻僵的她走进了这个温暖的避风港。
她抬腕打算看看时间,手环振动两下就熄屏了。
“早不没电晚不没电,偏偏这时候没电……”林子夕食指戳了戳手环,不满地嘟囔着。
木地板渐近的脚步声在咖啡馆安谧温暖的氛围里格外悦耳,林子夕闻声转头,与两手端着咖啡的少年四目相对。
对上女孩那双水润的眼睛,他脑海里浮现出刚刚她戳着手环抱怨的样子。
以及。
她鼓起的腮帮子。
少年举起一只白瓷咖啡杯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他将另一只手上的红泥咖啡杯递给女孩,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吧台后的墙上有挂钟。”
“不了,谢谢,我不能喝。”林子夕捧着并不光滑的红泥咖啡杯暖手,温度刚好。她嗅了嗅手中暖暖的热可可,有些惋惜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4点一刻了,”她对酉星说。
酉星似乎能洞见她的内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朝她伸出左手,“血糖仪。”
林子夕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难免的不安,但还是乖乖地递给了他。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生病的事?
他拿着血糖仪的左手靠近林子夕的右腿,扫了一下,轻轻放在桌上。
“五点六。”
“你怎么知道我扎在这里?”林子夕睁大了眼睛。
“猜的。”
仍然是这种清清冷冷又令人不快的回答。
“林子夕。”
“你怎么知道我叫林子夕?”
“血糖仪左上角。”
“哦。”
“喝点吧。这里,不一样。你不放心的话可以随时检测你的血糖。”酉星转动着自己的咖啡杯,没有看她。
林子夕半信半疑地吮了一小口,过一会儿看看自己的血糖,确认没动静之后又喝了一小口,循环往复。
酉星看着林子夕这副表情,竟然被气笑了,“我骗你有饭吃吗?”
林子夕不停摇头,以连拨浪鼓都甘拜下风的频率。
终于喝完了手中的那杯热可可,林子夕觉得身体回暖了一些,于是脱下酉星的围巾,叠得整整齐齐的,递给他,“谢谢你。”她小声对酉星说。
少年骨节分明的右手接过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枣红色围巾,“不客气。”
“你必须在五点之前回去。”
“为什么?”
对方没有回答。
“回……哪里?”林子夕不甘心地再次开口。
“回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
“把手给我。”酉星有些别扭地开口。
“什么?”林子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废话,我们的时间不多。”
他的掌心很温暖,比喝完热可可的自己的手还要温暖,与这样的严冬格格不入。
如同影片一般,她在读酉星的记忆。
不,准确来说......
酉星在给她看自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