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位师父,王寅冲又想起了从前与他一起在山上打狍子,在小河里摸鱼虾,在简陋的房舍里摆上象棋捉对厮杀时的情形,往事一幕幕又很清晰从脑海浮现出来,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说起来,王寅冲对这位师父是由衷充满感激的,因为他不仅传授了自己一身精湛的棋艺,更是教会了自己读书写字和许多做人的道理,并一直供他吃喝穿戴长达十年之久,实在比自己的亲爹还亲。
没想到一年半不见,这位从前身板硬朗的师父竟然苍老如斯,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寅冲,是你吗?”王质在看到他之后,顿时腾地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地问。
毕竟,王寅冲在离开万寿山时,外貌上看起来就像一个体态衰老的小老头,而且又有这么长的时间全无音讯,现在却在突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叫他怎么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父!”王寅冲颤动着嘴唇喊出这两个字,便立刻飞奔过去,一头扑在他的怀里,眼泪情不自禁地簌簌流了下来。
“儿啊!”王质紧紧地搂着他,一时间也禁不住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半晌之后,王寅冲方才从老人怀里挣脱出来,轻声问道:“师父,您是怎么来到汉中城的?就您一个人来的吗?我爹和程薇姐姐呢?还有丐帮的苏师父和他的女儿苏珊,也都来了吗?”
面对王寅冲连珠炮般的发问,王质一时竟不知从何处说起,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哀叹连连。
“师父,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万寿山发现了什么重大的事情?”王寅冲心情急切地问道。
“在你离开的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万寿山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啊。这些事情,还是等为师的心情平静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王质说着,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见此情景,王寅冲也不便追问,只好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师父,万寿寺的主持是怎么知道我要找的人是您的?”
“因为,”王质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为师之所以在万寿寺摆上残棋,其目的无非是有两个:一是可以为寺里添上一点香火钱,二是希望能借此找到你。”
“师父,什么是香火钱?”王寅冲费解地问道。
“一般来说,香火钱是指前来寺里烧香拜佛的香客所捐献的钱财。”王质耐心地解释道,“不过为师口中所说的香火钱,又稍微有些出入。因为只要是前来找为师挑战残局的棋手,为师都会向其收取一定的费用,并将这些得来的银两全都捐给万寿寺。这两天为师的心情欠佳,所以就没有亲自出马,而是由在寺内刚收的两名徒弟取而代之,以应付那些慕名前来的狂热的象棋爱好者。”
“哦。”王寅冲点点头,继而又满怀关切地问道,“不知师父近日是为何事烦心?”
“因为为师得到最新消息,秦国大将张仪和司马错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已经势入破竹地攻下了蜀国,蜀国就此沦陷,彻底成为了秦国的领地。俗话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可惜为师年事已高,不能为国效忠,唯有屈躲在异国他乡空自嗟怨!”王质痛心疾首地说道。
“管他国家兴还是亡的,对我来说,我只要师父您老人家平安就好。”王寅冲显然对“国”的概念意识很模糊,只有亲人才是最值得他关心和挂念的。
“哎,等你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此中的道理。”王质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嗯。”王寅冲点点头,随即又问,“我还是很好奇,万寿寺的主持为何二话不说,直接就派人将我带到了您的面前?”
“这就是为师之所以要在寺内摆上残棋的第二个原因了。”王质一边用手抚摸着爱徒的头,一边缓缓地说开了。
原来,自从王寅冲偷偷离开万寿山后,王质一直没有放弃对他的寻找。这次来到汉中城,虽然王质并不清楚自己的爱徒是否尚在人间,但依然抱着一颗不死的心,在四处打探他的踪迹。只是人海茫茫,要想找到一个人却又谈何容易?
无可奈何之下,王质便想到了这招在万寿寺内大摆残棋迎战城中各路高手的妙计。这样做的目的,除了像王质之前所说的可以为万寿寺添上一点香火钱之外,更主要的还是想借此将王寅冲给招引出来。
因为万寿寺在汉中城还算是颇有名气的一座寺院,王质觉得只要在万寿寺摆残局的时间一长,估计全城的棋迷都会不约而至,到最后一传十,十传百,消息还有可能传得更远。所以,只要王寅冲人在汉中城,知道有这么一位“锦城棋王”在寺内大摆残棋,肯定会赶来一探究竟。
可是一连摆了半个月,却依然没见到王寅冲的半点身影,王质不免有些灰心。再加上最近得知蜀国灭亡,心情悲痛,所以更没有心思去迎接大家的挑战了,是以将摆棋一事交给了寺里的觉悟、觉空这两位和尚。同时,王质又特地对寺里的广智主持再三叮嘱:如果遇到了一个年龄在十二三岁左右、身高不过五尺的小男孩前来下棋,请务必将他带来一见。
王质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也有他的道理,因为他想到,王寅冲悄然离开万寿山,无非有两种可能:其一,找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自生自灭;其二,通过太乙真人所赠的令牌踏入修仙界,从而大难不死地活下来。
如果是前者,王寅冲必定早已不在人世;如果是后者,那说明王寅冲已经懂得修仙之术,并还原了自己年少的容貌。所以,王寅冲若真能奇迹般地出现在万寿寺中,绝不可能还是以前的那副未老先衰的模样。
“今天早上,广智主持见为师心情欠佳,特地邀请为师前来大殿南门处进行宽慰,后来听说飞来峰前来骚扰,广智主持就匆匆地开了,大概正好在这个时候碰到了你,所以就派人将你带进来了。哎!没想到你我师徒二人还能在这乱世之中再度团聚,真是苍天有眼啊!”王质最后不禁感慨万千地说道。
“师父!您对徒儿的大恩大德,徒儿无以为报,请受徒儿一拜!”王寅冲说着,“扑通”一声跪在王质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快起来!”王质说着,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王寅冲扶了起来。
“师父,才一年半的时间不见,您老人家的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了?”王寅冲站起身后,忍不住心疼地问。
王质闻言不禁笑了,道:“傻孩子,为师都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身体当然是一年比一年差啊。说不定再过两年,为师就要去见阎王爷喽!”
王寅冲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真希望师父能长生不老,并和自己一直相依相伴地生活下去。
“对了寅冲,当时你为什么不跟我们打一声招呼就偷偷离开了万寿山?这一年半来,你是怎么过下去的?你的容貌又是怎么恢复正常的?想来你一定有什么奇遇吧?快给为师说说。”王质柔声问道。
此前,王寅冲曾设想过与师父见面时的种种情景,一直都以为只要师父一见到自己,首先肯定就会狠狠地煽自己一个耳光,然后紧跟着就会破口大骂自己没有良心。可是没想到真的见了面,师父不但不忍心责怪自己半句,反而还温声细语地充满了慈爱,心里一感动,眼泪禁不住又在眶眶里打转。
按说,王寅冲本来就比同龄的孩子坚强,再加上他在修仙界历练这么久,内心早已坚定如铁。只是,他是个极重情义的人,在历经种种劫难之后,梦幻般地与师父在汉中城重逢,一时间悲喜交集,于是感情的闸门再也关锁不住了。
面对师父充满关切的询问,王寅冲的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可硬是如骨鲠在喉,一时间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师父……”王寅冲刚讷讷地吐出这两个字,便听闻大雄宝殿后堂“当”地响起了雄浑的钟声,于是蓦地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去。
“当--当--”铜钟又接连响起,声音缓慢悠长,立时传遍到全寺的各个角落。
就在这时,有一位身穿黄色僧服的中年和尚躬身从圆门处走了进来,朝着王质和王寅冲单手轻施一礼道:“两位施主好!午饭时间已到,主持有请两位到五观堂用膳。”
王质当即还施一礼道:“多谢师父盛情!不过老夫与小徒自有吃饭之处,师父不必挂心,同时也请师父向广智长老转达一声,就说长老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既然如此,那两位施主请自便,本座就先行告退了。”中年和尚说罢,便恭身离开了。
王质淡然一笑,接着就对王寅冲介绍道,刚才来的这位中年和尚是寺里的典座,专管寺内大众斋粥的一切供养,在斋堂中算得上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斋堂之内,还另有一位专管做饭的和尚,叫做饭头。饭头虽然平常在众僧面前尽显威风,但对典座却是恭敬无比,不敢有丝毫怠慢,所谓有典座无饭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王寅冲对这些事情一概不懂,自然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
“走,为师带你到寺外去见一个人。”王质这时忽然说道。
王寅冲纳闷地问:“见谁?”
“你先不要问,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王寅冲于是轻“哦”一声,随着王质自圆门处走了出来。在经过殿堂的时候,王质又告诉他,这个叫大雄宝殿,大殿正中间的那三尊金佛分别是药师琉璃光佛、释迦牟尼佛和阿弥陀佛,他们又称为三世佛,代表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因为正是用膳时间,大殿此时除了一些前来观瞻的香客,基本上见不到什么和尚。是以,王质和王寅冲师徒俩很顺利地出了大殿,并顺着殿前宽阔的大道,径直向着山门走去。
王寅冲留意到,之前在大殿左右两侧下棋的觉悟、觉空、炼器师、黄袍修士,甚至连在一旁观棋的帮工和绿袍修士,此刻皆已不见,估计他们应该都是到斋堂吃饭去了。两张石桌上的棋盘、棋子也不见了,桌面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至于他们之间到底谁胜谁负,王寅冲根本就懒得去想,因为对他来说,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王质在一边走向万寿寺大门的时候,一边又告诉他,在万寿寺内,除了大雄宝殿之外,还有观音殿、地藏殿和玉佛殿等多座大殿;院内还分别建有五重宝塔、钟楼、鼓楼、藏经楼和售经处等。在寺内左右两侧,更是寮房林立,这些寮房分别是供万寿寺的僧尼居住的,为了避免有伤风化的事情发生,故而将这些房舍按男左女右单独隔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