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一群姑婆又在讨论着哪家鸡毛蒜皮的事儿,十几年了,人走了一批,老了一群,又有新的替补上来;话茬起了消,消了又再起,从没停过。顾曾看着窗外的临桥,扎着两个百脚辫子,拿着根棍子在泥地划数字。划着划着就变成了鬼画符,再接着直接掏了个坑,又去舀了一小瓢水,浇了泥搭房子。
临桥是顾曾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也是这四年来唯一能让她笑出来的原因。
大概是玩泥巴累了,临桥跳着跑回来屋里,连带手上的泥蹭过来抱住顾曾。“把手擦擦。”顾曾拦住那两只乱舞的小短手臂,拿起床头椅子上的抹布帮女儿擦手,却被绕着躲过去了。
“不要,我等会儿还要写”,临桥顺着嘴丝毫不想地就念出一串数字。”恍若两声惊雷,打在顾曾的脑海里。
“121******77,新妈妈的号码,你记着。”赵伟畅出去的当天,下午就回来了,换了一身新衣服,原本的新运动鞋也换了蓝色的,看着很神气。吃完饭的空当,他找了顾曾说话,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圈,才从新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叠了好几叠的纸片,递到顾曾手里,嘴里边说着话。
“你要是出去了,就打这个电话找我。”见顾曾愣愣的,他拱着鼻子嫌弃:“我们一起找到家,别给胡爸爸看见,我偷要的。”
“你也想回家?”顾曾看来他是最没回家心思的那一个。
“你好傻哦。”赵伟畅眼里的嫌弃更加明显了,他觉得这女孩指不定他一走就把号码给丢了。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和我跑,反而高兴被卖掉?”
“我们是小孩,不认识地方,也跑不过大人。”说着,赵伟畅凑近了一些,把顾曾又往墙边拉了拉,“被卖掉,才能出去,去城里,有警察的地方。而且新的爸爸妈妈比胡爸爸对我要好,还会送我上学。等我认了字,肯定就能自己找到家。”
原来,被卖掉,才是逃出去的办法。顾曾觉得自己之前真笨,如果那天偷听让胡爸爸发现,她不就是第一个被卖出去的。
赵伟畅在一天后离开了,没有丝毫不情愿,胡爸爸直夸他乖。他走之前悄悄向顾曾比了一个“六”的电话手势。
顾曾当天听话地开始背号码。
到现在,张口即来。
“临桥,你哪里知道的这些数字?”唯一能教女儿的也就是阿拉伯数字,十四年,还是因为天天记那串号码,才没忘了它们的读音。“你翻妈妈的小匣子了?”
临桥懵怔着不回答,两颊开始慢慢鼓起来,小塌鼻子一颤一颤。妈妈的神情吓到她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妈妈是不是说过不准翻?是不是?妈妈有没有说过不能让爸爸让别人看见,有没有说?”顾曾一把丢了擦手布,将临桥扯到身边,有些粗鲁地掏出她的口袋,翻开衣服内层,卷起衣袖,找那张字条。
临桥被左右扯动,无措又害怕,呜咽声也是一抽一抽;妈妈从来没有和爸爸一样发过脾气,这才是叫她害怕的。
纸条丢了,本来没什么。这么久了,纸的都从折痕处烂坏了,上面也就一串号码,没有地址没有名字;而那串号码,顾曾记得滚瓜烂熟,说倒背如流也不为过。
可就是感觉有什么连在纸条上,被一起弄丢了。
小临桥鼻尖红红的,偷偷拿眼睛瞄着妈妈,一顿一顿吸气。“好了,不哭了,丢了没关系。”顾曾抹去女儿脸上淌下的泪珠子。“数字都会读?”“嗯!还会写。”被泪水浸得汪亮的眼睛睁的圆圆的,“12195880277。”小手牵着母亲往屋外跑,完全忘了因为这串数字被凶的事。
“1——”临桥拿着刚刚那根搅泥水的棍子边念边写,“2——3——”她喜欢写字,顾曾知道。
围着的那群话匣子还没散,隔壁的二力嫂子正说得起劲:“四田新娶的媳妇听说上过大学。”“哎呀,别又是唬人的,喏”周婶子朝顾曾努努嘴,“之前不也说大阳家的那个是读过书的,哼,哪里认识字,我家周山弄到的那个烟,让她说说写着什么牌子,她叫不出。”
二力嫂子头一甩,下巴一抬,“这次真的,城里人,老贩从人家学校外面骗过来的。我反正是让他帮我家周水也瞅个好的来。”
这话太熟悉,顾曾恍惚想起了当初刚来这儿的时候。“不行,我不去。”她要等着一个好人家,一对城里的父母,她还等着上学,等着打电话,等着找到临桥。“装乖装了几年不装了?”胡爸爸隔着门说:“还想赖在我这儿,天天的饭不是钱?当我拐你过来养啊?”
“不是,胡……胡爸爸,城里人有钱,城里人肯花钱,她们一定会出更高的价钱的。我愿意被卖到城里去,城里哪儿都行。”
“哎?”胡爸爸嘲讽到:“帮着我拐了几个孩子就当自己是贩子了,还会选生意?”他重新开门,再挑了一根绳子捆在顾曾身上,“你现在这个岁数,谁会要回去当姑娘养?做媳妇差不多。没上学也就能骗骗山坑坑里的人买。”
她没上学,是被拐来关着的原因;她年纪大了,是他不肯卖掉的原因;他种因,她受果,这是什么道理?
顾曾听着这些人的闲聊,有些想看一眼那个姑娘。她读过书,上过大学,在城里生活,她会不会认识临桥在哪儿?
打着临桥想学写字的借口,再加上临桥写的数字让二力夸了几句,大阳觉得有面子,才允许顾曾晚饭后去一小会儿,说是让临桥学会两个字就得回来。
张家还挂着红灯笼,远远的就认出来他们家。临桥一路指着月亮星星蹦哒着走,嚷着要学五个十个字,十是她目前会数的最大的数。
听说是找他媳妇学认字的,张四田使劲憋着显摆的神色,热心地对临桥说:“桥儿要认真学,叔跟你说啊,认字的人有出息。认的字越多,大了就长的越好看。”顾曾听得眉头发皱,读了书也是被拐来,出息?怎么出息?
他媳妇坐在房里,脸沉着,但顾曾仍然觉得好看。白色的衬衫,蓝灰的百褶长裙,看不出料子,都轻飘飘的。头发就是简单扎着马尾,长到腰。她看到张四田就剜了一眼,一句话不说。“小蓝啊,这是大阳家的媳妇和丫头,找你学字儿的。”那媳妇打眼瞧临桥,看到小孩子眼神缓和了许多。顾曾推推临桥,临桥也机灵,赶紧叫人:“姐姐,我会念12345,还会写,我想跟姐姐学字。”
年幼的面孔和话语总是更能打动人一些,正如当初顾曾帮胡爸爸骗走孩子身边的大人一样。张四田媳妇笑了,走过来拉着孩子进屋,将丈夫关在门外。她心里惊讶,临桥一口千弯坳方言里,夹着一串标准普通话讲的数字。
“姐姐好,我叫尉蓝,你叫我小蓝就行。”尉蓝将临桥抱到床沿坐着,低头问道:“你叫什么呀?”
“我叫临桥。”小临桥眼珠子转着转着,瞧瞧尉蓝的衣服,又看看她甩在肩后的长发。回答的依旧是千弯坳土话,让尉蓝奇怪,“那临桥这么厉害会数数,是谁教的啊?”临桥自豪地一仰头,朝着顾曾甜甜地笑,“我妈妈教的。”顾曾被这骄傲的一声给逗笑了,忍不住抱住女儿,恨不得搂进心里面去。
尉蓝仔细从头到脚打量顾曾,长地是要秀气好看一些,只是这穿着,还真和坳里的人没什么区别,“你也是被——”想到孩子在这儿,换了个说法,“你和我一样来的吗?”
顾曾摇头,“我不是大学生,学没上几年。老早就被,被关在一个荒处,时间久了连老师教的普通话都不会说了。”
“临桥啊,我教你认字好不好?”尉蓝翻出笔和纸,写了几个字,又问:“姐姐,你家临桥是哪两个字?”顾曾被问住了,她从来只记得家在叫“临桥”的地方,可是临桥到底怎么写,那么小怎么知道?现在,她能记得怎么读就不错了。“临桥是我家在的地方,所以给丫头这么起名,我也不晓得是哪两个字”,大学生应该认得的地方多,想到这儿,顾曾心跳突然快起来,小声儿的问道:“小蓝你是读大学的,认不认得临桥?”害怕声音大了就把尉蓝的回答吓没了。
估计是个小地方,县城都不算,大概是哪个不出名的乡镇,“不认得,不过这名字好听,猜的话,该是这么写”,尉蓝在纸上写出“临”“桥”两个字,“这是靠着桥的意思,你家那儿是不是有座桥?”顾曾其实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家在临桥,是一座红瓷砖两层楼房,可是经由尉蓝这么一说,倒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顾曾要带着临桥回家,那丫头却兹着不肯走,还是尉蓝把写着“临桥”两个字的纸送个她,才不舍得地罢休,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跑回房间里,“姐姐,那我明天还来学字好不好?”这孩子不分辈分,顾曾纠正说,“你该叫姨”。
得到了尉蓝的肯定回答,小丫头才跳着回家。“当心点,天黑。要是摔跤,这纸就脏了。”果然这话一说,临桥就安分了很多,小心地捧着纸,还不放心,于是一手拿着纸,一手伸进顾曾的手心里,生怕摔跤弄花了写着她名字的纸。
原先以为小姑娘是三分钟热情,坚持两三天就会觉得难,转而被其他事吸引走。到今天都是第八天了,仍旧早早吃了饭就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等。到顾曾收拾了桌子灶台就去张四田家学认字。
尉蓝和顾曾也有的话题聊,“你想过走吗?这么多年了,你就没想过找到家回去?”顾曾压下心里的不甘和期待,抚摸着低头描字的临桥,无所谓地笑到:“我已经不再指望找到那个临桥了,现在,我身边有这个小临桥就够了”,说完蹭了蹭女儿的小脸蛋。
“临桥喜欢学习。”“我知道,她学数字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她聪明,也喜欢学。”女儿对知识的喜爱让顾曾十分欣慰。尉蓝突然将顾曾身体转朝她,“临桥在这儿学不了什么,也就只能等着十七、八岁找个人嫁了,一辈子在这山坳坳里困住。你可以无所谓,但不能让小孩子跟着一起无所谓地把一辈子搭进去啊。”
顾曾看着认真仿写的女儿,心开始发抖,她从来没有想放弃,身边的临桥小娃娃也好,那个不知在哪儿的家乡临桥也好,她都不想放弃。第一次带临桥过来,真的仅仅是为了让她学字?顾曾心底反问自己。不是,此刻的心已经出卖了她,那颤抖不是因为恐慌而是源于兴奋。已经一个一直在城里生活的姑娘突然在她身边出现,她如何不激动,如何不想逃出去。
压抑了四年的理智围墙会被摧崩,取而代之的是席卷而来的叫做疯狂的荒原。她再次想逃出去,不等着别人找到她,不盼着有人来买她,就靠着一双脚一步一步地跑。
“你,有法子?”
尉蓝压低声音,附在顾曾耳边说:“我听张四田和他母亲说路头哪家叫林梁,孩子满月,会办宴席,你们家应该也要到场吧?”顾曾一下子明白,这一带的邻里肯定会蹭酒席,因为林粱媳妇生了个儿子,说是要花钱大办酒席,尉蓝是想趁着家里人都去吃酒的时候跑。这也许能行,顾曾忍不住开始用力咬牙,可如果是像七岁那年一样——“你心里有没有个数?”逃不掉日子就难过了。
听到这句话,尉蓝就知道顾曾对这个提议也很心动,只是被卖过来太久,活得怕了;她耸起肩深呼吸,有个人一起,自己胆子也大了一些,于是一口应下来,“有数的。”就这样悄悄地两个人把大概的计划商量了,约好了离满月酒还有四天,每天顾曾早点带临桥过来学字,偷偷继续细化怎么逃。
待了四年多的顾曾虽然从来没出过这个坳子,但也算熟悉周围的路和去城的方向,用土音加两手比划给尉蓝讲清这里的田跟田、道跟道。
吃酒的这天,顾曾慌慌的,整个心皆是在晚宴上,于是早午饭都没做好,大阳因此撂筷子,婆婆也满嘴刺话。临桥嘚一起带着走,这是必定的,可带着孩子一块儿逃肯定不容易。顾曾今天没让临桥出去玩儿,不厌烦地连着重复嘱托,“临桥想不想看妈妈说过的小毛熊,想不想见到外公外婆?那就要听话,今天都跟好妈妈,不能告诉爸爸奶奶,知道吗?”从小听妈妈讲又软又香的小毛熊,讲好看的红色大房子,讲会给什么巧克力雪糕的外公外婆,临桥开心地点头,两只食指在嘴前比了个叉,表示一定听话不会说。
大概到了去吃酒的时辰,大阳让顾曾和临桥换上半新的衣服,外面二力一家已经出了门,听到在喊:“大阳,我家好了先走咯,过去那边座一桌帮你们留位子。”
林粱家借了旁边人家的大晒谷场露天摆了八九张桌子,都座满了,还有人在一边的长椅上坐着聊天,等头批人下桌才能吃上饭。顾曾今天格外眼尖,远远地就看到尉蓝,又或许是尉蓝有书卷气,比这群人好看得多。
吃过饭,男人们仍然不肯散,要一帮人留下喝酒,说是多沾会儿林粱的喜气,来年也得儿子。顾曾只生了个女儿,尉蓝被骗来没多久,理所当然的,齐大阳和张四田都是盼儿行列。临桥又适时地闹着要回家,所有机会真的都凑齐了。
出千弯坳方向的沿路人家大多还在席,几户回到家的也都关门准备睡觉,几乎没有灯光。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完全凭着对白天路的记忆,丝毫不停顿地跑。四五只家犬耳尖听到脚步,吠叫声此起彼伏,拖着长音,划破了寂静,在黑色中显得渗人。土沙的路高低不平,除了凹坑,还四散着大小不等的石块儿砂泥。从左边拐了又往右边绕,九曲十八弯。顾曾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大颤,耳边嗡嗡的回音伴着心脏跳动。
到小塘边没跑几步,刺啦一声,临桥的小手就从顾曾手中滑出去,一门心思跑着的顾曾来不及反应,女儿就绊倒什么东西崴进塘里,“哇”地哼哭出声。好在水不大,淹不到,就是衣服湿透了。顾曾两脚分跨成大步,慢慢挪着往下划,到鞋里灌进去水,裤管也感觉到沾湿,脚底变得软了些,才是踩到塘的底边。“丫头,临桥啊,妈妈来了,别怕,啊。”“呜……咳咳”,摔下来的时候应该是擦到哪儿了。
狗突然叫得更厉害了,“他家小子长得真好,手脚滚圆的。”“就是的,粱子嘴都咧到天上去了,有儿子嘞。”身后一群人叽叽喳喳聊着天回来了。
尉蓝连忙帮着顾曾把女儿拉起来,一扯动,“哇”的一声把两人吓住,下意识捂住临桥的嘴。然而快走近的几个人已经听到声音,“是谁在那块嘞?”脚步子加快了朝这里走过来。
“临桥,不动啊,别说话啊,忍着点疼,一会儿就好了。”顾曾低声嘱咐着,给临桥捂着嘴的手不敢放下来。
身边的尉蓝,犹豫着把手抽回去,沿着塘边到路上。“怎么了?”看见她的举动,尉蓝心里觉得总觉得要不好了。黑漆漆的环境里,两个人对面,一站一蹲,谁也看不清谁脸上的表情。停滞了几秒钟,“到底有谁在?”这问话像是一声枪响,尉蓝浑身一个机灵,呼吸急促起来,脚踏出去一步就不再顾忌,全然不回头地狂奔。
“尉,尉蓝!尉蓝!”“到底是哪个?”三个人已经走过来了,“大阳媳妇?怎么在这儿啊?”看见顾曾身边还有个小身影,“怎么和桥儿在塘里啊?”
“丫头滑进去了,摔了一跤。”注定又是逃不掉,只能尽力当做什么也没做,这一幕仿佛是七岁时的重现。“大哥帮个忙吧,她有些疼,不知道摔在哪儿,我不敢随便抱她。”
回到屋里,临桥坐在床上,虽然疼得流眼泪,偶尔哼哼出声,却忍住不叫唤。唯一显出孩子气的举动,也不过是攥着住顾曾的衣角,不肯放手让她走。
齐大阳到家打开门走到床边,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直打得顾曾跌在地上。他还不停手,蹲下来扯住顾曾的领子,“干嘛?”又是一巴掌,“你是要干嘛?”用劲儿往后一推,顾曾被撞在衣柜上,他却顺手捞过床头椅子上的瓷盆,看准了就朝她脑袋砸。
“嘣”声音脆生生的,临桥本是乖乖地坐着,看到顾曾被敲的这一下,瞬间僵直了身体。血滴滴的盆哐啷落地后,她终于忍不住发着抖小声抽泣。
“有两年不打就不安分了!”上身被拎着往橱门上撞,顾曾感觉肩胛骨裂开般地疼,她揪着大阳的袖子想摆脱身体不得自主的状态,却显然力气不够。
“大阳啊,够了啊,要晓得轻重。”外面是婆婆的声音,叫大阳注意分寸。
大阳松开顾曾,搓搓手坐到女儿旁边,“桥儿,妈妈带你干嘛了?”临桥牢牢记得妈妈叮嘱过很多遍不能告诉爸爸,摇头犟着不肯开口,偷眼瞄到顾曾额头带血瘫在地上都没力气站起来,眼泪禁不住哗啦啦往下滚。
见女儿也倔得很,大阳心里火更大,捡起盆又向顾曾的方向忍过去。“妈妈,呜……吭吭”临桥哭喊,“我……我跟……跟尉阿姨一起,尉阿姨不见了,我找……找不到路了,妈妈去找的我。”妈妈交过她好孩子不能说谎,但她看得明白,如果说出妈妈要带她去城里的事一定会被打死的,妈妈都流血了。临桥不懂妈妈要去城里有什么不对,没人告诉过她,隔壁二力叔叔,村里帮人看病的刘师傅也经常进城。
想想小孩子应该不会帮着掩饰,大阳半信地走出房间,分毫不在意女儿和媳妇的伤,这屋今天他睡不下。
到远处的天开始冒出稀稀疏疏的亮,临桥开始发烧,脸和额头感觉烫手,因为难受不断哼出声。顾曾叫不醒她,只得去敲丈夫还有婆婆的房门。两个人不耐烦地起身,虽然因为是姑娘不待见,但到底是自家人丁,十几年后说给人家还可能捞个本钱回来。
村里看病的刘师傅在城里没回来,只有他媳妇和儿子刘进升在家。刘进升也是常常看父亲看病的,见过些症状,摇摇头说家里有药,但是临桥情况像是要打针挂水,得送到城里去,没他父亲不行。
大阳愣是不肯送进城,大概是从医之家的人总归都怀着一颗仁心,刘进升和他母亲都帮着劝,刘进升故意往严重的情况说:“找不到发烧原因,这样一直烧下去,孩子不死也烧傻了。现在不肯花这么点钱,以后真的成了傻子可是你们一辈子的负累。”
果然牵扯到利益的话才管用,大阳心里算计一番,同意带着临桥进城,便要从顾曾手里抱过孩子。哪想到,临桥原先虽然迷迷糊糊带着哼唧,倒也还算乖,一有人要将她从妈妈怀里接手过去,就又吵又哭,死死抱住顾曾的脖子不松手,脚胡乱一通向外蹬着意图把她和妈妈分开的人。
“就让她妈妈陪着吧。”刘进升这么提议。大阳当然不肯了。
这么缠了十几分钟,尽管高烧,临桥依然不见力气减少的样子,手脚仍然十分有劲儿。站在旁边的大阳加上刘进升母子俩一块儿硬是拿她没办法。一方面顾曾昨天才被打过,另外临桥又病着,顾曾肯定放心不下,大阳笃定了她走不掉。
于是,顾曾,她要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