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御街的拥堵便疏通了,马车一路疾驰奔至安和门外,过了安和门便是禁中了,马车坐骑一律不得入内。
建承侯领着沈知岚,威风凛凛地走了进去。沈知岚方才在马车内没细瞧清楚,这会子天儿已经大亮了,才发觉她爹,建承侯,沈茂清,沈侯爷,一身武将打扮......除了佩刀、一应俱全,她隐约还记得这身行头好像还是皇上看他爹天天白日做梦可怜又可笑,御赐了一套。如今日头高悬,蟒甲的光泽闪耀非常,更是引得来往安和门的朝臣纷纷侧目。
沈知岚:没办法,我爹开心。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呐。
沈知岚不知道,京中大臣早已对建承侯的做派见怪不怪了,投来的目光其实大多针对她自己。
要说也不怪别人总看她,京中谁人不知她沈小霸王的名讳,可真见过沈知岚的人屈指可数,她到底也没做过如何过份的事来,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吓到了张尚书的女儿,还是那张小姐走在路上自己没站稳,歪了一下倒在地上,又正好被沈知岚撞见嬉笑了一番,张小姐觉得失了身份脸面,便令丫鬟胡乱编排一通,绝口不提自己仪态有失,反倒是毫不知情的沈知岚成了当日一切的罪魁。尤其是沈知岚得知此女还煞有其事地休养了半月之久,更是反胃恶心至极。她平时甚少出门,成日里闷地自己只能抓鱼逗狗,性子是有些跳脱娇蛮,可究根追底,还是她那温柔解意的好姨娘种下的祸根。
今日众人忽见建承侯领着一名容貌上乘的少女,不用说这定是其独女沈知岚了。可是,怎么跟传闻中的不大一样?不是说建承侯之女有如夜叉转世,霸道蛮横,连侯爷也不堪其脾性暴躁,成日禁足于府内吗?可真是奇了......
当年方姨娘努力了许久也怀不上侯爷的骨肉,再加上年岁渐长,瞧着沈知岚一天天越来越肖其母,便起了歹心,沈侯爷又不大管内宅的琐事自然对她的这些花花肠子毫无察觉,等着他听到越来越多的沈知岚有的没的事情,还穿出了府去,已是为时已晚。原本方姨娘的打算就是令沈知岚被名声所累,一辈子当个老姑娘算了,毕竟是侯府嫡女,建承侯不会亏待她,更不会多宠她了。而方姨娘自己,等着沈侯爷彻底对沈知岚失望,她再从沈氏旁支血脉里抱养一个过继也不算难事,如若挑中的是个儿子,待侯爷百年之后,她便是这侯府里真正的主人了。
可惜她如意算盘打得太响,沈知岚不仅“脱胎换骨,再世为人”更是变得已有隐隐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势,就连侯爷今早听及方姨娘自荐入宫陪伴沈知岚还恼怒了许久,当着下人的面给了她没脸。这也是为何晨间沈侯爷一言不发,心思郁闷了。
沈知岚亦步亦趋地跟着侯爷过了安和门,领路的内监便上来打着摆子请了安。禁中的宫苑建筑大多以朱红为主,长廊纵横交错,抬眼便观前殿飞檐上两条飞龙相互缠绕,活灵活现,几欲腾空而去。日光洒在角楼上,光影倾斜,金碧耀眼,更添威严庄重。
甬路相衔,内监领着他们绕了许久,才来到了大殿前,一路上沈知岚很识趣地东张西望,落冰拽了好几次她的袖子才收敛些。很自然地,他们一家子刚进来便又聚焦了许多目光,沈知岚还在心里埋怨了好几句她老子真是骚包......
突然耳边响起了司礼监监官响亮地报礼“二殿下到!”话音未落,殿内众人立刻跪下行礼,沈知岚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太子跟二皇子是双胞胎来着吧?
这么说来,今日需要庆生不仅仅只有太子了......
“众卿不必多礼,仍照旧便可。”赵轸神情冷淡地吩咐道。这是官场套话了,在场的人只要不是傻子,谁会照旧。沈知岚缩在建承侯身后,眉眼低垂。他刚说完便察觉到不远处小姑娘撇着嘴,一脸不耐。
待到众人起身,这才被小姑娘惊艳了一番,沈知岚今日一袭石青软烟罗裙,鬓珠花钿作衬,原本狡黠灵动的面孔也因略施粉黛褪去了几分稚嫩青涩,媚而不俗,眉如翠羽,腰若束素,更显明艳动人。
唔,小姑娘家家的,倒是会打扮。
沈知岚瞧着赵轸跟大臣们说话的功夫朝自己的方向扫了好几眼,也大大方方地回看过去,他今日也不赖嘛,一身橙黄宽袖宫服,镶玉玄色宽腰带,头戴嵌宝紫金冠,剑眉轻扬,薄唇微抿,长身玉立于众臣间,自是一番雍容华贵的皇子做派。
宴席开始还有一会儿,今日也是赵轸的生辰,但太子作为一国储君身份贵重,且依本朝例,太子过了今年便可入政了,故而这场宴席更为重要。
赵轸作为二皇子原本是不应与朝臣过于亲近的,可他今日偏提前来了,偏又与户部侍郎说了好一会儿,不多时,消息马上就被送到了陶贵妃宫里。
“老二前几年不显山露水的,亏他也沉得住气。”陶贵妃听罢抬手扶了扶耳铛,婉媚动人。“咱们也该走了。”宫婢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搀着。
沈知岚这边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席间,抽了矮桌上面的穗子编花样儿,建承侯也是个人缘差的,一则是侯爷自己没什么实权,不过是个借着祖先功德地位摆在那里,朝中大臣也只是客客气气地彼此打个照面便罢了,二则沈茂青这个人简直就是聊天杀手,只要有他在的场合,没一会儿指定尴尬起来,因此,建承侯府父女俩形单影只地坐在席间,一幅格格不入的样子。
“贵妃娘娘到——”
得,又得下跪行礼。
“好热闹啊。咦?二殿下竟先到了,本宫还以为你与太子兄弟情深,要一同前来呢。”陶贵妃这句话十分刻薄,在场大臣的脸色面面相觑,本来同赵轸聊得甚欢得户部侍郎也缩紧了脑袋,不敢做声,
“儿臣成日闲暇无事,比不得皇兄勤勉稳重,只因着今日寿辰便一时贪乐早早地入了宫。娘娘摄六宫诸事,劳心操力,自然比不得儿臣脚程轻快了。”赵轸欠了欠身子答道。
大殿内静悄悄地,无人敢抬头,沈知岚也听出来这俩人不对付,陶贵妃阴阳怪气地指责赵轸不以太子为尊,赵轸也不卑不亢讽刺她:平时什么都做不了,老子今天过个生日你还逼逼叨个没完,后宫管完了还要插手前朝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多人在场这对名义上的母子还真的一点儿都不给对方面子啊。
陶贵妃笑着转了转自己手上的玛瑙护甲,这才悠悠地开了口:“本宫当是什么呢,原来二殿下还似儿时一般淘气,今日也是你的生辰,若有什么心愿,不妨一会儿同你皇爷说。”
你都这么说了,谁还想开口啊......沈知岚拽了拽手中的软穗感叹一声:原来二殿下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啊。
赵轸站着的位置刚好能看见沈知岚的小动作,看着小姑娘拽了拽把玩许久的布条,好似泄气一般,突然起了兴致。他从来没有把陶贵妃放在眼里,若非念及在场的大臣,他可能都不大会搭理她,说什么听着就是了,索性都是些废话。便赶紧摆脱陶贵妃,随意回了句“是。”
陶贵妃也见怪不怪,不予计较。倒是顺着赵轸的眼光望去发现了正在走神的沈知岚,顿时心领神会,老二也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了。
只是,这小姐身边的人?这打扮......倒像是建承侯?
赵轸也留意到陶贵妃似乎也细细打量着角落里的小姑娘,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得内侍唱迎:“太子殿下到——”
陶贵妃也收了神,看着正气宇轩昂进殿的太子赵辙,不由得感叹,先皇后一个肚子里同时装了两个人,怎么就如此地......不同。
“二弟!方才在正阳宫看见新燃的香火便知你一早来了。”
“臣弟给皇兄请安。”
太子连忙搀起赵轸,笑呵呵地说:“二弟休要多礼。”他是个实在人,知道在这个世界同他最亲近的人便是二弟了,自小一块长大,习字,骑狩,等大了些,赵轸作为次子要出宫建府了,小赵轸在出宫的前一夜偷偷潜进东宫,跟他交代再三要提防三弟和陶贵妃,他拉着小赵轸的手差点没难过得哭出声来。
这两年,赵轸无诏不得入宫,他每每想念弟弟和母后的时候都会去母后生前所居的正阳宫待上一阵子,也只有这里,陶贵妃的人什么也探听不到。
陶贵妃看着这两人兄弟情深的样子甚是碍眼,又听见这话里的意思是老二一早便进了宫直接去了正阳宫拜祭了先皇后一番,这位二殿下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进宫多时自己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想到这儿,她又将目光重新在沈知岚身上打了个圈。
宫里冷清了这么久,也是该热闹些大家乐呵乐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