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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她真的饿了,蔚清宁给她盛饭,她都吃下去了,虽然吃得很慢,但总算,一点也没有浪费。

蔚清宁坐在她的对面,看她吃完,然后拉起她的手,说:“走吧,去看看花,心情就会好起来。你知道吗,我在门口种了蔷薇,今天,开出了第一朵花……”

她被他牵着手去看蔷薇,墙角游廊边,大片饱胀的花蕾,只有一朵盛开了,骄傲地绽放出颜色鲜艳的花瓣,高高地在风中招展。

大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外面骤乱的风雨,顿时全都向着游廊中侵袭进来。

站在门口的,是打着伞的柯以纾,但是风雨这么大,雨伞根本护不住她的全身,她的下半身,几乎全湿透了。

但是柯以纾似乎完全没感觉到,她把伞一丢,低声说:“吴离离,我有话对你说。”

离离转头看她,低声问:“你……还没和柯以律去法国吗?”

“我哥哥的病,并没有治好……其实,他根本是无药可救了。”柯以纾声音喑哑,却一字一顿,无比清楚明白,“吴离离,他是因为不想你和她死在一起,所以才跟你说要和我结婚的,他其实,根本就只想要一个人去死!”

离离料不到柯以纾会过来跟自己这么说,不由恍惚地睁大了眼。

“若你还爱他的话,过来,再看看他吧!”

离离转身看蔚清宁,他假装不经意地,将手轻轻覆在她被雨打湿的额头上,一道紫色的光,隐没进她的体内。

但他若无其事,手很快就移开了,仿佛只是在帮她拨正刘海。

“去吧,早点回来。”

柯以律已经醒来,只是面容苍白憔悴,毫无血色。

昨天气色还不错的他,看来,只是为了和她告别,弄出来的假象吧。

离离慢慢地在床边坐下,握着他的手,低声问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盯着离离,看了许久许久,似乎不敢相信,他缓慢地抬起自己的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低声说:“离离,忘记我,好好地活下去。”

离离抓起他的手,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觉到他手心冰凉,一丝暖气也没有。

他是还未下到地上,就已经消融的雪花;他是还未见过风雨,就朝生暮死的蜉蝣;他是花瓣上浸了一夜幽香的露珠,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中消散。

世事往往如此,彩云易散琉璃脆,越美好的东西,越是无法挽留。

就在她眼中的眼泪,即将滴落的时候,柯以纾忽然伸手,将她狠狠地扯起来,往旁边推出去。

离离猝不及防,后背一下子重重地撞上了墙壁。

“柯以纾……”她睁大眼。

“我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死在我哥面前!”柯以纾脸色扭曲,疯狂地大吼,“吴离离,你去死吧!”

话音未落,她右手一招,风雷隐隐,有金毛的野兽,怒睁着青光四射的眼睛,向着离离扑去。那是传说中以龙脑为食的金毛碧睛犼,天界最凶残的灵兽。

柯以律下意识地抓住柯以纾的手臂,将她往后扯回,怒道:“以纾,你干什么?”

柯以纾根本不理会他,转头看见离离掌心辟异剑射出,一扬手,迅捷地破开空气,斩向那只碧睛犼。

张着血盆大口的碧睛犼,迎向那白色的幽芒,一闪即逝的剑光带着明亮刺眼的光芒,从碧睛犼的身上划过,轻若风行水上,轻轻的“波”一声,碧睛犼从头到尾,顺着脊椎被辟异剑分成了两半,血像是被风吹开的尘埃,哗啦一声四散开来,在门口透进来的风的吹拂下,离离白色的衣服上出现数点红色血迹,就像稀疏的梅花开在白雪之上。

柯以纾的唇角,微微上扬,冷笑——本来,她也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的召唤兽能杀得了吴离离。

柯以律虽然身体不好,但他毕竟是天地间最可怕的魔神,出手如电,拉起她的手,将她压制住,皱眉怒道:“以纾,不关离离的事!”

“哥……我们在一起相依为命这么久,可是现在看来,我在你心里,根本还比不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吴离离吧……”她声音悲戚,盯着离离,眼中满是怨毒,“算了,反正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们了!”

柯以律捂住自己的胸口,低声说:“以纾,别这样……你们两人不和,最难过的其实是我,不是吗?你就放过离离吧。”

“我放过她,她……她什么时候能放过我?”她抬头,悲愤地盯着柯以律,颤声说,“哥哥,在你心目中,我就是天底下最坏的人,对不对?”

“怎么可能?你是我唯一的妹妹,除了你,我还能有更亲的人吗?”他立即打断她的话。

她惨淡地一笑,低声说:“哥哥……我们两个人好奇怪,为什么都要选择最难走的这一条路?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而我,要是没有喜欢上你,那该多好?”

听着她凄凉绝望的声音,柯以律默然无语,说不出话。

她轻轻地伸手,将他压制着自己的手拉下,低声说着,泪流满面:“哥……我们小的时候,要是我没遇见你,要是你……没有把我捡回家,那该多好……”

柯以律觉得自己的喉口一下子就哽住了,他仿佛被她的话击中要求,踉跄地退回几步,跌坐在沙发上。

柯以纾含着眼泪,看了他好久好久,像是要永远将他的脸,最后铭刻进自己的脑海中,从此之后,永远不要遗忘一般。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离离,说:“好吧,吴离离,我向你道歉,反正你……以后再也没办法缠着柯以律了。”

说完,她走到离离身边,低下头,向她道歉。

离离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扶住她。

就在她的手碰到柯以纾手臂的一刹那,柯以纾的身上,忽然有明亮的火光升腾而起,向着她迅速冲去。她的身体,骤然化为一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凤凰,而她周身的大火,在瞬间爆裂开来,刹那间弥漫了她们两人的周身,如同有形之质,眼看要她们紧紧包裹在内。

火凤凰,周身遍布熊熊烈火,它能吸收世间一切力量,能融化世间一切事物,只要被沾染到,必死无疑。

只是,这过分强大的力量,她无法用空气幻化,所以只能用她自己的身体化成,而且火凤凰只有攻击,没有防护,如果受到反击,她所受的伤害,全都必须以自己的身体来承担。

一击必杀,万劫不复。

柯以律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宁愿抛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和离离一起死去。

他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冷汗,顿时迅速沁了出来。

柯以纾的周身弥漫燃烧的焚天之火,向着离离爆裂开,铺天盖地的红色,席卷倾覆而下。

火是无法用力量劈开的,即使离离拥有无坚不摧的辟异剑,也根本没办法防御焚天之火。

但离离的辟异剑,感觉到危机来临,在她的心念还没动之前,已经破体而出,穿透焚天之火,直劈向柯以纾。

不是她死,就是她亡。

他的力量,只能在火凤凰或者辟异剑之中,救下一个人。

只能救下一个。

人生,无数个一瞬间,稍纵即逝。

然而,有时候一瞬间,就能决定一生。

弹指之间,四个人的命运,就此注定。

尘埃落定。

鲜红的血,自柯以纾的胸口喷涌而出,然而只喷到半空,便化成了无数晶莹的珠光,就像一颗颗剔透的水晶凝集悬浮在妖异的火光内,颜色夺目,久久不散。

辟异剑从离离的身体迸射而出,世间能避过的人,不过寥寥数个,何况柯以纾现在,根本完全没有考虑躲避她的攻击。

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和离离一起摔落在地上的柯以律,眼中满是绝望怨怼。

她张开口,无声无息,那口型,却是喊了一声:“哥……”

随即,她的身体碎成千万片,倾倒在自己面前弥漫的火光之中。焚天之火立即吞噬了她,微微动荡,火光晃动不定。

在缓慢扭曲的火焰中,柯以纾的身体变成一片晶莹透明,又瞬间融化成一片炫目光彩。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彩,很快就被火光吸收殆尽,化为无痕。

所有一切,就此完全消失。

就像,柯以纾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无声无息。

漫天漫地的雨,依然在哗哗地下着,击打着整个世界,狂暴的声音,仿佛要把耳膜都震聋。

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离离脸色惨白,看着柯以纾被火焰溶化消失,她跌坐在地上,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怎么都没办法爬起来。

眼前忽然一片灼眼明亮,整个阴雨天气,忽然陡然亮起来。

离离猛然抬头,看见柯以律依然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柯以纾消失的地方。他的周身,忽然尽是诡异的光芒,就像怨恨与愤怒变成了有形的火焰,自他的身上,熊熊地燃烧着,蔓延开来。

刺目的光,让她的眼睛剧痛,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自己的眼,低声叫他:“柯以律……”

话音未落。猛然间她只觉得脖子一紧,柯以律忽然扑上来,狠狠地扼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目光,一片狂乱,陷入疯魔。他全身上下金光散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离离恐惧地看着他疯一般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根本无法控制,辟异剑瞬间自她的身体内射出,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他自然绝难逃避。

离离在一瞬间,拼命挣扎,想要脱离他的禁锢。如果她注定让他受伤的话,至少,不要让他被她伤中要害。

然而,只是这么瞬息间的错乱,柯以律就消失不见了。

离离的身体骤然被放开,立即瘫软了下来,辟异剑四下飞转,周围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削断,整座房子瞬间倾塌,可她站在屋内,一步也无法挪动。

就在屋顶向她砸下来的一刹那,半空中蓦地一只手伸出来,扼住了她的脖子。

离离还没来得及惊叫,眼前一亮,身体剧烈疼痛,已经被人按倒在地上。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明亮的一切。还有,陷入疯狂的,掐住她脖子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柯以律。

没有大雨,没有倾塌的房屋,也没有柯以纾死去时的火焰。

转瞬间她已经被柯以律扯到了另一个空间,他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一手按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按倒在地上。

背后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身下不知是什么,坚硬冰冷。

他手上加劲,死死地扼住她的脖子,绝望与悲痛交织下,他已经疯狂了,而离离呼吸不到空气,因为视线模糊,眼前只剩了一片昏黄。

脖子好像要折断了,离离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但是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手抚摸上柯以律的脸,虽然痛得浑身颤抖,却依然艰难的,一字一句地说:“对不起……柯以律……对不起……”

只这轻轻一句,她已经竭尽全力,嘴角的鲜血涌出来,鲜红的珊瑚颜色,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鲜血,沾染在柯以律的手上,微温的感觉,从他的皮肤渗进去,顺着他的血脉,深深地刺进他的心里。

眼前那一片疯狂的血红,慢慢地散了开去。

她在他的手下,已经奄奄一息。他迟疑地俯下头,听到她沉重的喘息。

好久之前,他受伤的那一次,拥抱着她时,她的呼吸,也曾经轻轻地喷在他的脸颊上,就像清晨平原之上,最普通的那一朵小花的香气。

世间有那么多的花朵,可唯有一朵,曾经在他的脸颊边温柔绽放,所以,从那一天开始,他的心里长出了一颗种子,那种子在他的血脉中发芽长叶,从此之后,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是为她,开出一朵世间独一无二的花。

他这才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怔怔地看着面色青紫的离离,全身的暴戾,忽然在瞬间烟消云散。

“离离……”他低低地叫着她的名字,不知不觉地,松开了自己按在她脖子上的手,用力地抱紧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上。

离离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在这个不知名的空间里,抱住彼此。

原来的世界,恐怕已经被他们破坏殆尽,可现在,他们却似乎忘记了一切,狠狠地抱着彼此,良久良久。

直到,柯以律终于放开她,他目光涣散,茫然地看着她,全身冰冷。

离离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害怕极了,不由得握住他的手,低声叫他:“柯以律……”

他用迷惘的目光看了她好久好久,终于把自己的手慢慢地抽了回来:“离离,你走吧。”

只这么一瞬间,他的声音却完全变了,原本清亮冰冷的嗓音,顿时沙哑低喑,而他的脸色青白,竟像一点活着的迹象都没有了。

离离看着他,呆在那里。

见她不离开,他忽然站起身,挥手狠狠地劈去。

她的脚下顿时破开一个大洞,离离猝不及防,从缝隙之间摔落了下去。

在最后,那个黑暗的空间弥合的一刹那,她抬头,看见柯以律绝望而冰冷的目光。

听到,他低声说:“离离……再见。”

她重重地摔倒在原来的世界中,只剩下孤单一人。

外面是倾盆大雨,几乎无休无止地下在这个世界。离离呆站在已经被她的辟异剑摧毁殆尽的月湖边,风雨大作,周围一片废墟,只有水族箱奇迹般地还保存着一半。

那条孤单单的斗鱼,早已被惊动,它在只留了半截的水族箱中惊惶地游来游去,没有出路,没有可以依靠的地方,只能不停地来来回回,一直游下去。

离离在这样的雨中,一步一步离开柯以律的家。

冬日的雨,冷得刺骨,每一滴渗进她的衣服内,都像一把刀子刺进她的肌肤一样,痛得令人无法呼吸。

可是,身体的痛,比起心里的悲恸,要好太多。即使,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好像,已经走投无路。

她觉得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已经再也走不动了。在瓢泼大雨中,她蹲在地上,抱紧自己,冷得全身的肌肤都开始麻木,所有的感觉都消失了。

说不定,昏倒在这条远离城市的道路上,安静地死去,也不是不好……

她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渐渐地,也不觉得冷,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想就这样软弱地倒下来,睡着了,什么也没有了。

就在她蹲着的身体摇摇欲坠,即将扑倒在地上时,一辆车子在她身边停下,有人撑起一把伞,走到她身边,弯下腰看着她,低声问:“离离,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平静温柔,和缓干净,和四月阳光下的草叶香气一样,令人觉得舒适安全。

她没有抬头,只是喃喃地叫了他一声:“蔚清宁……”

仿佛被她这一声低低的呓语刺中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蔚清宁不由自主地丢掉自己手中的伞,俯下身将她抱起来。

冷得如同一块冰的离离,在他的怀中昏昏沉沉,蜷缩成小小一只。

就像,被遗弃在雨夜街头的小猫一样,这么可爱,这么可怜。

他俯头轻轻亲了她冰冷的额头一下,她湿透的头发纠缠在他的手臂上,寒冷一直透进去,顺着他血液流动,直刺入他的心口。

他贴在她的耳边,彷如呢喃一般,轻声说:“走吧,我们回家去。”

离离却仿佛没听到,她目光呆滞,怔怔地看了他好久,才慢慢开口,声音艰涩:“蔚清宁……柯以纾死了。”

“嗯,我知道。”

“她被我杀死了……我现在……是柯以律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

“嗯,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蔚清宁的声音,平静又冷淡,却那么肯定,仿佛洞悉一切。

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呢?

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怎么会没什么大不了呢?

离离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她抓得这么紧,指甲深深地嵌进蔚清宁的皮肤,但是他一点都不在乎,仿佛根本就没有感觉。

离离盯着他,睁大眼睛,那一双大睁的眼睛,在这样的大雨中,连一点亮光也没有,茫然空洞。

“蔚清宁……柯以纾,为什么这么恨我?”她问出这一句之后,才像是突然明白过来,抓着蔚清宁的手臂,几近崩溃地哭喊出来,“她为什么这么恨我?她抢走了柯以律,她一次又一次地追杀我,可我……可我都选择了忘记,甚至,看在柯以律的份上,我从来都努力地避开她……明明都是她对不起我,可是为什么,她都要离开了还要返回来杀我?她为什么这么恨我?”

“因为……柯以律就要死了。”

他轻轻的一句话,却让离离如遭雷殛。她想要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中,久久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蔚清宁低头看着她,在大雨中,一切都看不明白,唯有他一双清湛晶莹的眼睛,如明亮星子,几乎要摄人魂魄。

“因为神农说,要救他的唯一办法,只有……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离离在他的怀中,张着口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急促喘息着,在暴风骤雨之中,全世界的寒冷都狠狠地逼进她的身体,无法挣扎,不能摆脱。

他微微笑出来,说:“走吧,再淋雨,你可能会着凉的。”

“带我去见他。”她木然地说,“带我去见柯以律……我要去见他……”

“别傻了,你以为你死了,你就真的能救回他吗?”蔚清宁冷冷地说着,俯下脸,贴在她的耳边,轻声说,“我告诉你一件事,离离,柯以律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就算你现在冲到他面前自尽,他也依然会死。”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蔚清宁打开车门,将全身湿漉漉的她放在车内座位上,脱去她的外套,然后把空调开大,又把小心地将她湿透的头发擦干。

他拥抱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将她一点一点地暖回来。

他说:“离离,你才是被命运,选择的那个人。”

蔚清宁的家里,即使下雨,也是下着绵绵小雨,如丝线一样柔软缠绵,似断还续。

离离在热水中泡了好久,才终于慢慢地恢复了一点意识。

蔚清宁家里,无比舒适,无一不合她的心意,连她看的漫画,连她喜欢的抱枕,连她习惯的,拖鞋的摆放位置,都没有一丝差错。

她从浴室出来,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已经泡好的茶,袅袅冒着轻烟。那味道,应该是祛寒的姜茶。

她盯着那个茶杯,呆呆地出了好久的神,门口有人轻轻敲门,她转头看去,蔚清宁站在门口,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容:“我来看看你有没有感冒。”

离离闭上眼睛,蔚清宁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说:“还好,不过你早点休息吧,免得太累了。”

她默然地蜷缩在床上,摊开自己的掌心看着,手掌微微颤抖。

她在心里想,如果今天晚上,真的太痛了,那就用辟异剑刺入自己的胸口,结束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蔚清宁握住她的手,低声说:“先睡吧,我在这里守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他小心地帮她盖上被子,帮她把灯关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地敲打在窗户上,一片黑暗中,只是偶尔有一两根雨丝在窗外一亮,转眼消失。

离离在床上,茫然地躺着,看着一片黑暗。

蔚清宁守着她,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但是她知道他没有睡,他一直注视着自己,在这样的雨夜中,仿佛围绕在她周身的空气,通透无比,让她无法躲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哽咽着问:“蔚清宁……”

“嗯?”他声音传来,清晰温柔,舒缓干净的嗓音。

她沉默好久,才又问:“我真的,还有以后吗?”

他在黑暗中,沉默着,良久才轻声说:“离离,每个人都是这样,背负着自己痛苦的经历,才一步一步走过来,不是吗?”

她低低地问:“那,你也有痛苦绝望的时候吗?”

这个一直清透如春日阳光的少年,在暗夜中,用淡淡的语气,说:“有啊。”

“是为了……你以前喜欢的人吗?”她轻声问。

“嗯……她死的时候,我真的很绝望……但毕竟也这样,熬过来了。”在一片黑暗中,窗外的雨,轻轻地敲打着窗户,沙沙沙沙的声音,像一张网,密密地织在他们的耳边。

“她死了之后,我帮助她转生,为了不让神族和魔族打扰她的人生,我小心翼翼地保守这个秘密,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接近她,甚至只敢在半夜时偷偷在窗外看一看她……我总是设想,我们会在某一个黄昏或者是盛夏的午后,在开满鲜花的山坡或者是落叶纷飞的林荫小道,或者,在她欢喜或者悲伤的时候,我在人群中看见她,她也在人群中看见我,然后我们自然而言地,朝对方绽放出微笑,开始我们的人生……我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就等着她成年的那一天,假装和她在街头偶然相遇,然后认识,相爱,结婚……”

离离静静地听着,在暗夜里,他的声音平静而无望,带着一种压抑的暗淡:“这么久以来,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常常在心里想,等我假装在人群中见到她的第一眼时,我要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呢?”

离离静静地听着,将头伏在枕上,想象着那个幸福的女孩子,在人潮人海之中,骤然与这个如同四月春日的少年相遇,就像童话一样,让人只是想一下那个场景,就觉得蒙着一层梦境一样的光彩。

“其实她……和原来的那个人,没有一点相像,有多时候,我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误,我想毁掉她,这样的话,我想也许我下一次,能遇见和她更像的人……”他说着,又停顿了很久,才轻声说,“可是,我终究还是舍不得,即使她和她完全不一样,我也不能,毁掉一朵自己眼看着,一天一天盛开的花朵……”

一片沉默中,离离终于轻声开口,问:“那你现在……和她认识了吗?”

“就在我……终于和她认识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他低低地说。

离离在暗夜中,轻轻地“啊”了一声。

真没想到,蔚清宁的暗恋,居然没有成功。

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这么多,连蔚清宁这样的人,也终究无法称心如意,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

她听到蔚清宁的呼吸声,在暗夜中,轻缓如一朵腊梅在雪夜的香气。

“那……她现在,过得好吗?”

蔚清宁沉默许久,才终于低低地说:“不好,她失去了家人,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她杀死了爱人的妹妹……不过,我会一直守护着她,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让她有任何悲伤痛苦。”

离离的手,用力地抓紧床单,胸口涌上一阵疼痛。

在这样的暗夜中,她恍惚明白过来,蔚清宁喜欢的人,一直等待着的人,就是她。

她怎么忘记了,盘古曾经说过,她人生的前十七年,运气好得让人不敢置信,那是因为,蔚清宁一直都在守护着她。

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听着自己急促又虚弱的呼吸声。

在这样的暗夜中,蔚清宁就在她的不远处,他一直喜欢她,他是完美的人,也是她……触手可及的灿烂未来。

可是,她将自己的脸埋在枕中,默默地,让自己那一点微微渗出的眼泪,还没流下便被枕头吸走,悄无声息。

这种灿烂美好的未来,不是和柯以律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他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听着外面绵延不断的雨声,疏疏密密,缓缓急急,似乎永不停歇。

一夜未眠,到天亮的时候,离离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

蔚清宁走到她床边,低头看着她。

她这一夜,受尽了煎熬,痛苦悲伤,心力衰竭,一夜之间,整个人憔悴不堪,就像一朵被揉碎的白花一样,蜷缩着抱紧自己。即使在睡梦中,都可以看到她双眼中,微微渗出来的眼泪。

他知道她睡得不深,只需要一点点响动,就会惊醒。

只是,看着她如今这样痛苦,他却觉得心中,涌起淡淡的甜蜜。

心满意足。

一直守望了千年万年的人,此时终于安稳地停在自己的身边,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尽管一夜辗转不成眠,但他还是觉得心中平静安稳,喜悦愉快。

怕惊动了她的沉睡,所以他只是俯身捧起她的一绺发丝,轻轻地亲吻。

昨夜的细雨已经停歇,初阳熹微,遍洒在他们的周身,一片光辉灿烂。

世界仿佛再也没有变数,前方一片安稳平静。

因为蔚清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离离,所以她就像一只困兽一样,被关在春日明媚的花朵中,根本找不到走出去的机会。

柯以律,现在在干什么,她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甚至,他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亡,她都未知。

虽然日子确实是一天一天地在过去,但离离还是没有恢复过来,她似乎一直沉浸在那个雨天中,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有一天下午,蔚清宁在屋外找到她,她一个人蹲在门口,在冬日的寒风里,一个人仰头看着天空,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却始终在寒风中静默。

他在她身边坐下,在冰冷的大理石台阶上,他伸手把她双手握住,给她冰凉的手呵了一口暖气,问:“冷不冷?”

离离的身体,冻得像冰一样,但是她低声说:“我不想呆在春天里。”

蔚清宁微微诧异,问:“怎么了?”

“春天……会让我想到他。”

因为今年春天,他们还一起并肩坐在女贞子花树上,那时春日的花,簌簌地落了他们满身。

那个和她一起共度春日的人,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蔚清宁沉默地仰头看天,天空彤云密布,看起来,似乎快要下雪的样子。

“是这样吗?”他静静地说着,将她拉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尘,说,“进去吧,不喜欢,那就算了。”

她被他挽着手,慢慢走进他家中。刚刚进入花园的大门,她只觉得鼻尖上一凉,今年的第一朵雪花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转头看去,整个天空的雪,慢慢地落下来,这个始终停留在春天的园子,所有的花朵还没来得及凋谢,就被冻在了冰雪中。

春日在瞬间败退,他们两人站在寒风中,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空中落下,在荷花池之上,被冻住的青碧的荷叶托着白雪,粉红的荷花沾染着细雪,衬着落雪的背景,惊人美丽,又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诡异感觉。

蔚清宁拖着她的手,带她上楼穿好衣服,不过,就这么一会儿时间,离离已经着凉了,身体微微一颤,打了个喷嚏。

蔚清宁叹了一口气,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正在她的手接触到他手指的一刹那,他忽然猛地收紧手指,紧握成拳,像是控制不住一样,全身都颤抖起来,脸色在瞬间变成苍白。

离离没有觉察,他仓促地站起来,低声说:“我……我忽然想起来……”

他说到这里,嗓音已经完全沙哑了,离离也觉得诧异起来,抬头看他,问:“蔚清宁,你……不舒服吗?”

“可能是……着凉了……”他说着,转身就走。

离离站起来,走到楼梯口,却看见他头也不回,在漫天漫地的大雪中,消失在绯红色的冰雪花朵中,步履匆忙,慌乱至极。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仿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是他也无法抵抗的。

她正在诧异,外面女佣跑过来,说:“离离,少爷走了,他让我跟你说,轩辕发病了,他要去照顾。”

“嗯……”她点点头,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有太在意。

“还有,他说天气这么坏,你就在家里,别出去。”

“好。”

“对了,这个是少爷交给你的,他说等一下会有客人过来找你。”

蔚清宁真的很了解她。

他交给她的,是她很久以前丢在这里的手机。她一开机,就看见里面铺天盖地的短消息,立即淹没了她的收件箱。

那些短消息,几乎全都是荧荧的,她拉到最久前的一条,打开来看。

“听说柯以律和柯以纾要结婚,然后转学去国外,是真的吗?”

“是不是太伤心了,都不回我的消息了?可是你还有蔚清宁啊!”

“当我没问好不好,赔罪赔罪……我请你喝奶茶!”

“死女人,敢不理我?小心我冲到你们学校门口狙杀你!”

“喂喂,活着的话吱一声啊!”

“听说你请了病假没去上课,你是身体不好吗?是为什么不好?回个话啊离离,你不会连我都不要了吧?”

“我现在在柯以律家门口,可是我进不去啊……蹲在门口等你这么久了,要不你出来给我开一下门吧……”

“门房来赶我了……快出来见我一下嘛好不好?”

“嗯,柯以律说你不在他家了,那好吧……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难道说你又去蔚清宁家了?给我个地址嘛,我给你带了我老妈亲自做的圆子哦!”

“对了,柯以律和传说中一样冷冰冰啊,一听到你的名字就一脸……很难以形容的模样啦,我快被吓死了,还是蔚清宁好,我决定爬墙了……”

“我说的爬墙不是抢你的人嘛,你给个地址好不好?”

“离离,你还在不在啊?”

“离离,离离,荧荧呼叫你。”

“离离离离离离离离离离……再不出来,我去找蔚清宁向他要人了!”

“呜……他的车子我拦不住!我好生气好想骂人,骂的就是你!”

离离握着自己的手机,深深地呼吸着,忍了好久好久,眼泪才没有流下来。

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拨了荧荧的电话:“对不起,荧荧……”

“哦哦哦,死女人,你消失了两个月又多十二天,现在你一句对不起就想撇清自己啊?有没搞错哦,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这次不会又是手机没信号吧?”

离离听着她一连串的怒骂,却觉得心口暖暖的,几乎要哭出来。她强忍着自己喉口的哽咽声,轻声说:“我生病了嘛,根本忘记了手机这回事,所以……”

“你根本就是忘了我了!”荧荧在那边大力批判她。

“是是是……对不起荧荧……”

“啥也别说了,蔚清宁已经给我地址了,我现在正在去你那边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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