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到了翻云岭的时候,那里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要怎么形容翻云岭呢?许展墨自从到了这里,脑袋里就只剩下了一个词:死寂。
这里没有草,没有花,没有动物,没有人踪,只有灰突突的地上叠着一层层杂乱的人脚印、马蹄印。如果谁是孤身而来无人相陪的话,只有来回奔波的风会告诉他:快走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不止是你,连我都不会呆在这儿。
福凝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有些自言自语地说:“好多年没有来过了,想不到这里已经变成了这样。”
叶慕听到了,但是却罕见地没有搭话,因为她不清楚该说些什么、能说些什么。她知道,这里对福凝来说并不代表什么好的回忆。
几人越往前走,看到的场景就越令人难过又难堪:刀剑武器在地上被拖拽留下的痕迹,人排泄后又用土掩埋的痕迹,被随意扔掉的骨头和破水囊......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儿?”
叶慕和福凝小时候跟着云山道人四处走的时候,曾经到过很多被地方,有些地方因为天灾而破败、因为地方豪强的压榨而破败、因为当地官员不作为而破败,但是那种破败之下更令人心惊的,是人们对生活彻头彻尾的绝望、对连年灾荒的抱怨、对朝廷不作为的诅咒和谩骂......
可是这里......
“这里明明没有人,怎么被弄得这么脏?就算有过路人来往此处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吧?”孟合有些诧异。
“不是过路人。”许展墨捡起一只地上的破水囊,水囊里还有些残留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酒味儿。
“这是北疆独有的山人酿的味道,你闻,这酒烈得狠,一般人喝不惯,这绝不是寻常过路人留下的。”
“能有这么大的阵仗,又来自北疆,这些是秦风那一伙人留下的。”
叶慕当然清楚这些,只是她没有掺和进许展墨和孟合的对话里。听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不善了起来,但是她走在最前面,所以并没有人看到,其他人只听见了她的声音:“真的是,好脏呀。”
脏也还是要继续,几个人拣着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往前走。
雨下得大了起来,几个人都没有带伞,就任由雨水撒在身上。不管是戾气还是血脉,是责任还是屈辱,好像这雨水真的能从他们身上冲下去一些什么似的。
又过了一阵儿,许展墨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一座道观的轮廓。
“就是那儿了吧?”他拿手往前指了指方向,语气中难掩激动:“我们快点儿!”边说着,他边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叶慕却在此时停下了脚步。她摆摆手,没有回头,但是许展墨明白,她是在对自己说:“等等,别走了,先停下。”
“秦风不久前才来过这里,傅师伯为了避他,一定会躲出去;可是秦风没看到傅师伯的踪迹,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他被许展墨设下的诈死计引了开,但想必也会留人在这里守着。若是傅师伯早咱们一步回来了,那怎样都好说,他一定会把秦风留下的人解决掉;但是如果傅师伯还没回来,咱们贸然过去,就必定会遇到秦风的人。”
“那你说怎么办?”
叶慕抹了把脸上的水痕。她瞪着眼睛想了一下,说:“咱们分开走。舅舅和阿凝先进去,我们四个在外面等着,待他们确认里面没有什么威胁了,我们再进来。”
许展墨闻言,还没说话,就将眉毛挑了起来。
“那怎么行?就算里面还有秦风的人,我们几个一起进去,也未必不能对付吧?”
“但是如果真的对付不了呢?你是生门的少主,秦风的人自然见过你;孟合与沸烟是你的手下,说不定也有人知道他们;至于我,谁也说不准秦风带来的人中会不会有见过我这个‘玉凛枝’的,所以保险起见,我也不能露面。至于舅舅和阿凝,里面就算有秦风的人,可他们两个是生面孔,不来硬的就来阴的,总有办法能混过去。”
许展墨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沸烟伸手拦住了他。
叶慕又抬眼看了看许展墨的眼神,随即弯了弯嘴角,戏谑地问他:“我懂了,原来你不是怕他们打不过呀?放心吧,如果要除了你们,早在潜江渡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动手了,哪会留你们到现在呢?我既然已经发过誓了,说到就会做到,你们是安全的。”
许展墨心里越想越焦。他想解释,但是叶慕没有给他机会,说完话后,她就立马转过头去,示意孟早江和福凝离开。
路边上只有几块儿树桩。从还光鲜的截面来看,这些树显然刚被砍倒没多久。
叶慕伸出手,轻轻在树桩上摸了摸。片刻后,她收回了手,不禁感慨了一句:“秦风做事可真是够绝的啊,砍树也是,杀人也是,虽然他从头到尾都不占什么理。”
许展墨听了这话,心里又抽搐了一下。显然,他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孟早江和福凝还没有回来。
许展墨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向叶慕解释。
“抱歉,我刚才并非怀疑你会不守承诺,而是......”
正说着,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了,嗫嚅了一下,还是闭了嘴。
叶慕当然看出了他现在这副样子,当中定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隐私。
“我当然知道啊,每个人当然会有每个人的秘密,而我们,又只是恰好在同一艘船上渡了同一段河而已,等过了河,下了船,该走路走路,该停步停步,有缘就再见,没缘也无妨,这些你觉得难以启齿的东西,你都不必向我透露。”
“我知道。但是如果不解释的话,我担心你们会误会。”
“我懂,但是如果怕造成误会,所以逢人便要解释的话,你不觉得这太麻烦了吗?”
停了停,叶慕眯起眼睛,看向渐渐露出脸面的太阳。
“而且,就算解释清楚了,你心里的病终究也要你自己才能克服。无论是你的怀疑,还是你的隐情,在我这个旁观者看来,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
说完,叶慕又停了停。
也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太急了,叶慕换了轻快的口气。她看向许展墨,半开玩笑地说:“更何况,说你是怕我算计你,这也是我随口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