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师虽只是清王朝一个区区木匠,民间闻名,然丹青不记。
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年幼的皇帝微服私访时在胡同里捧起他花了几昼夜做的机巧时的惊喜,只那一眼,他便被带进紫禁城结束了街头浪人的身份。
自此浮名锦绣、丝竹绕耳,颇得赏识。
本来他已经准备好为没落的帝国和无辜的幼帝殉葬,却怎么也丢不下几个从小照看到大的徒弟。
当时,他正带着一生的积蓄去找小皇帝,不巧遇上了激进党追杀。
他们误以为自己是阻碍共和国建立的蝼蚁,便想着赶尽杀绝。
要不是顾辰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住了刺客们的刀枪,金大师和他的十几名徒弟都早已化作了冤魂。
为了保全大家的性命,金大师连夜把徒弟们叫进了房间,将毕生所得全数送出。
尽管徒弟们不愿离开年迈的师傅,但他还是忍痛送弟子们离开,自己则随处飘零,自待孤老。
许是和顾辰的缘分未尽,二人又在上海碰面,金大师这才留在了顾氏百货做个闲散手艺人了却此生。
师徒们一别数年,再见时已是物是人非。
昔日为了逃脱学艺被追着满院子跑的徒弟们已生出了白发,而那时板着脸教训泼皮们的老匠人却即将送入黄土。
“师傅!师傅!没想到咱徒两的缘分竟如此浅,走的时候我还想着没学会镶金以后还有机会。不成想,这辈子竟是永别。”
大徒弟一直把金大师当成父亲,此时他跪坐在堂前,哭得撕心裂肺。
有时候,默默地诉说,竟是比哭天抢地来得更珍重。
高僧们在灵位前念经超度,帮逝者往生。
法师则不时挥洒着什么,像是要洗净一个人一生的罪孽,同时也带走他在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
几个徒弟拿着纸做的高楼、马车,一个个扔进火光之中。
据说,这些祭品会让逝者在阴间生活得更好。
此情此景,容卿也不由得忆起了初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金大师的场景。
当时和顾辰一起去定制家具,老人严肃却不失慈悲的面庞令自己很是尊敬。
金大师一生中的恩人有两个,小皇帝改变了他的命运,而顾辰却是完成了他的夙愿。
因此,他对顾辰的婚事也是相当尽力的。
仿佛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是这样,缘深的不会一次就完,缘浅的甚至永远都不会牵连。
“师兄,你看见小师弟了吗?他刚刚还在这,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其余师兄弟们按序排在大堂两侧,正准备一同行礼,可是小师弟却失踪了。
大师兄缓缓起身,面色仍是难掩悲怆。
“师弟身体不适,想是连夜奔波又逢伤心过度所致。我已让他去医院,其他的以后再说。”
礼毕后吊唁者便可以上香。
容卿接过大徒弟递来的三柱香向金大师行了三拜,这三拜既是对逝者的尊重,亦是对其承诺。
不论荆棘险阻,必会竭尽所能找出真凶,为吾正名,告彼亡灵。
这一切,该收网了。
......
正值白天,顾氏百货大楼却无人光顾。
金大师的死因一日不明,人们便一日将这里当做被诅咒的地方。
“吱呀————”五楼家具店的门被轻声推开,光影朦胧中竟显得有些诡异。
一步、两步......黑暗中有人在地上不停地摸索,由于对房间布置不太熟悉时而碰撞到什么。
“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男人慌慌张张,无法正常思考。自打听到容卿那番话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生怕除了纽扣还会在现场留下什么。
如果他还有一点理智就会明白,即使真有什么也早已被警方清查干净,遑论他那天著的是墨色长衫又怎会落下纽扣?
搜了一圈确定没有留下证据后,男人长吁一口气,猫着身子打算离开。
“啪————”灯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全部亮起,照的男人无处遁形。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数名警察涌入店内将其团团围住。
“你们干什么!”那么多枪口同时对着自己,饶是神仙也难免乱了阵脚。“我可没有杀人!快放我离开!”
顾辰就这样走了进来,缓缓开口、招招制敌:“怎么?这位先生莫非是迷路了?想着撕开封条进来坐坐?”
警察队长也开口质问:“先生,这里不久前才发生命案,我想您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男人虽说闯荡了半辈子的江湖,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可一时间却被顾辰直穿心底的眼神给震慑住了。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警察先生,我只是好奇进来看看,根本就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你骗人,几天前才来这里找过师傅,怎么失忆了吗?”
容卿推门而入,直接挡住了男人的退路,“我们不是才见过吗?你就是金大师的小徒弟,也是害死他的真凶!”
“那晚,你来到了上海,瞒着所有师兄独自来找金大师。金大师素来有夜里工作的习惯,你了如指掌。你借向金大师哭诉遭遇,在烧酒里下了大量安眠药,待大师昏死后便带着酒瓶离开了。”
小徒弟瞠目结舌,想都没想就反驳道:“你胡说八道!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我根本就没有来过!有本事你就找出证人呀!”
“你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实在愚蠢至极!金大师死时并无挣扎痕迹,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喝下了药物,这说明下药的人一定是他极为熟悉的人。至于你说的证人,对面烧酒店的老板就是。你很聪明,将房间里的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可惜呀,楼壁的管道上全是你的脚印。你可不要说自己是为了练功夫才去爬墙的。”
顾辰的一番话完全堵死了男人想要狡辩的路。
他哑口无言,一时间竟是放弃了辩解。
“只是我不明白,你的师兄们都说金大师自小最疼爱你,你又为什么会害死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傅呢?”
容卿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至于让一个男人背上弒师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