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甲戌年,温城以外的世界暗流涌动,南有蒋家王朝对福建人民政府开战如火如荼,北有倭寇导演末代皇帝“大满洲帝国”成立引狼入室,然而此时的温城貌似处在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样平静,老百姓“安居乐业与世无争”,过着掩耳盗铃的安稳日子,金家也在这种氛围中为三妹子和陈来娒完婚。
此刻的金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前院后院摆满了桌子,八大盘头上桌,集香居的大师傅就是牛,随手一刻,活灵活现的龙头凤尾、亭台楼阁的盘头雕刻就出来了,摆在盘头上顿时上了档次。温城的喜酒一般是晚上吃,一大清早主家亲戚女眷们开始忙乎,杀鸡宰鹅刨鱼,大师傅们午后才来准备,先上盘头,等客人到齐了才开始上热菜,十二道热菜上齐,大师傅们就算完活,拿钱走人。酉时时分,集香居的大师傅在厨房忙碌,笼里蒸的锅里炒的,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人客一到准时上菜。
从午后开始,金李氏和几位同辈的嫂子开始梳洗打扮阿钰,给阿钰梳头的表嫂口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然后凤钗银饰插了一头。阿钰始终像木偶一样,面无表情,阿钰心里只能感叹自己命运多舛,命运不公,难道只因自己聪明伶俐深得阿爷的喜爱才会落得这样的待遇吗?她想不明白,索性她不再去想,她接受了现实,但是她有理由不高兴不快乐,这就是她对自己安慰。另一位表嫂给阿钰穿上红色嫁衣,上身是红色的短褂,下身是长裙,领口和袖口用金丝绣着凤凰,裙摆上绣着牡丹,一切打扮停当,金李氏走过来端着阿钰的脸仔细地看着,阿妈的眼眶湿润了。
金李氏:阿钰啊,以后你就是陈家的媳妇了,不要再任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和阿妈说,阿妈替你做主,晓得否?
阿钰点点头,她的眼底也升起了一层雾气,在这个家里她最舍不得的是阿妈,她晓得只有阿妈对她的宠溺是无条件的。
阿钰:阿妈,我晓得。
金李氏叹了口气,她拿过绣着鸳鸯的红盖头盖在阿钰的头上,她扶着阿钰来到床边坐下,转身对那几位表嫂吩咐道:你们几个先去厨房帮忙,等时辰到了再过来带阿钰出去。说完她带着一众人离开阿钰的闺房忙乎去了,还有很多人客【注:人客为温城方言】需要她招呼。
闺房里顿时清静下来,阿钰摘下红盖头放在梳妆台上,深深呼出了一口气,她环视了一下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屋子,简单的摆设不失典雅,一水的红漆家具,对着天井有一扇窗户,窗前摆了一张带抽屉的小桌子,小时候阿钰就在那里练习毛笔字。桌子旁边的角落摆放着衣柜,房间最里边就是阿钰现在坐着的位置是一张雕花的木床,床的三面都有木板拦隔,顶上也有木条架子,挂着纱布蚊帐。木床旁边就是阿钰的梳妆台,靠墙是椭圆形的镜子,镜子两边各有两层小抽屉,一边放首饰之类的物品,一边放梳子篦子之类的杂物,梳妆台下面还有一个抽屉,阿钰会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放在里面。
阿钰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她打开抽屉,抽屉里有几张照片,一个玉佛坠子,还有几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片。她拿起照片一张一张的看着,照片一共有五张,四张是全家福,一张是她和阿哥阿姐三个人的。一张照片里她被阿妈抱着,手里拿着小算盘,这应该是她抓周那天拍的;一张照片里她靠在阿爷的怀里开心地咧着嘴笑,那年她应该五岁吧。她看着那张和阿哥阿姐一起拍的照片,她的眼睛泛起泪光,照片中的阿姐歪歪扭扭地坐在藤椅上,腿上还盖着小棉被,阿哥站在后面,她站在阿姐的旁边手扒着藤椅的把手,三个人都笑得“嘴咧到后脑勺”,阿钰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笑了,眼泪随着笑意“吧嗒”滴到照片上。当时阿钰使劲扒着藤椅的把手喊着:拍我——拍我——。阿钰把照片放在梳妆台上面,伸手拿出那块玉佛坠子看了看放到照片上面,这块玉坠就是阿莲去世那天阿钰准备送给她的那块,佛主没能留住阿莲。阿钰看着抽屉里躺着的那几张纸片,她轻轻地拿起来展开,这是几张传单,当时陈大哥说把传单手抄本全部烧毁的时候,这几张因为阿钰放在家里没来得及烧掉,后来她见没事,所以偷偷藏起来了。阿钰找出一个铁盒子一股脑儿把这些东西都放了进去,然后把盒子收到抽屉里锁了起来,她把钥匙放在了梳妆台上放梳子的抽屉里。做着这一切,阿钰仿佛觉得自己在向少女时代告别,把那些记忆封存在这个铁盒子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迈出这个闺房以后的日子是怎样的,但是她知道自己必须坚强的活下去。阿钰重新坐到床上盖上红盖头,静静地等着有人来带她出去。
拜天地入洞房是婚礼的重头戏。三妹子阿钰的婚房和金宅只是一墙之隔,所以免去了迎亲这个环节。拜堂设在堂屋,堂屋正中摆着长条案,案子上摆着一对红蜡烛和一对糖金杏,中间墙板上挂着龙凤围绕红双喜的绸卷,两边挂着对联:屏中金孔雀,枕上玉鸳鸯,上面挂着横批:金玉良缘,条案下摆着一张铺着红缎子的桌子,桌子两边摆放两张太师椅,前面放着两个红色的蒲团,沿着两边还整齐地摆放着八张太师椅。金老太爷坐在首位的太师椅上,金庭佑两口子和金泽安两口子坐一边,陈叔老两口和陈成两口子坐一边,一切准备就绪。
吉时已到,阿钰在众表嫂的搀扶和簇拥下缓缓地跨过门槛走出闺房,走向堂屋得穿过一条走廊,走廊尽头陈来娒站在那里等候,穿着红色马褂长衫的陈来娒帅气十足精神百倍,脸上难以抑制喜悦,一丝得意在眼底飘过瞬间消失,他看着从走廊那头缓缓走来的他的新娘,他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疼痛,这个女人要是不那么对他有多好,他们将会很幸福,有那么一秒钟他恍惚自己很幸福,仅仅是一秒钟他恢复了常态。
当阿钰走到陈来娒身边时,请来的媒婆把一个扎着大红花的绸布两头放进两个人手里,引着他们走向堂屋站在首位前。
媒婆转身站在首位旁边,亮起嗓子喊道:吉时已到,拜堂!在堂屋里的一众人都安静了下来,酒席上的亲朋好友有伸长脖子往这看的,有的干脆围在堂屋旁边看。
媒婆:一拜天地!
陈来娒和阿钰对着首位拜下。
媒婆:二拜父母长辈!
陈来娒和阿钰对着首位和两边一一跪拜。
媒婆:夫妻对拜!
陈来娒和阿钰转身对拜。
媒婆:跨火盆——入洞房——
陈来娒在前面牵着红花,阿钰被扶着穿过酒席桌子走向金宅街门,她跨过燃着火焰的火盆,走进隔壁偏院,一众亲戚跟随而来,男的搬着鹅斗脚盆马桶,女的抱着棉被席子褥子,走进新房,媒婆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往床上撒着,嘴里念叨着:早生贵子——。她又招呼身边的男孩子在新床上打滚,嘴里还在念叨着:早生贵子——。然后引着新娘子坐到床上,她亮起嗓子喊道:掀盖头——,陈来娒走过去双手掀开盖头,阿钰姣好的脸在闪烁的烛光中显得更加娇美,只是她面色平淡心静如水。
喝完交杯酒,入洞房仪式在一片喧哗闹热中结束,闹洞房的人也散了赶去吃喜酒了,洞房里只剩下陈来娒和阿钰,阿钰依然低眉敛目坐在那里,陈来娒看着她这样的表情,心情跌入谷底,他愤恨地看了一眼阿钰摔门走了出去,他要去酒席买醉,他不想看到这个女人臭臭的脸,他要好好收拾这个女人,逆我者不得好活,他走出这扇门的时候发狠地说道。
阿钰只是坐在床边平静地看着陈来娒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