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冰水当头泼下,可怜的林逸,刚刚遭受了精神的极大创伤就又遭受了如此粗暴的对待。琉璃很不客气地叫醒了他。她本来是想让念冰失去控制先吃了自己的挚爱林逸,但是没想到最后湘姑娘会出现,平白遭了无妄之灾。
“这样就看不到那黑狼亲手杀死挚爱后生不如死的痛苦惨像了啊,戏剧的冲突又少了一个。不过没关系,这些都只是餐前小菜而已。”琉璃在心里想道。
“你也看到了吧,那匹狼的凶性。”琉璃毫不客气地开口。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精神无法承受的巨大痛苦似的,林逸剧烈地干呕起来,竟是连话都说不明白了。毕竟,他可是坐在特等席上目击到狼吃人的家伙啊,对于一个普通人类来说,这还是太勉强了吧。
“我,我没想到念冰姑娘居然是杀人魔,呜呜呜,好可怕。”文弱的书生就这么呜呜地哭出声来,全然没有了之前风流才子的气派。
反观钱茗,琉璃心中不禁有一种异样感。这小子年仅十八岁,从小生活在那样一个单纯的乡下,不仅之前见到活死人叶晚风时不害怕,现在同样近距离观看了猛兽猎食,他却一点反应没有。仿佛是,即使外表与常人无异,却骨子里属于血雨腥风一般,他应该出生在战场而不是乡下。这是血统里带来的遗传因子,与外在环境无关。可是,这一点就连钱茗自己也没能注意到。
“别哭了,我敢肯定,就算她是穷凶极恶的魔鬼,她也绝对不会伤害你的,林公子。”钱茗走上前去,他扶住林逸,安慰道。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充满着对念冰和林逸的怜悯。他已经明悟,念冰二人的纠葛即将彻底沦为琉璃的玩具了,这该是多么可悲啊。
“换好衣服,和我们一起走。你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你的那个人畜无害的念冰姑娘啊,即将被送上断头台啦!送她一程吧!”琉璃朝林逸扔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的脸上露出恶意的狞笑。
这个世界虽然是虚假之物,可毕竟是基于现实被建造出来的,所以里面居民的反应都遵循着三百年前人魔混居区的真实情况。那是三百年前,正处于历史大变革时期,虽然表面上和睦共处,但人族内部已经出现了肃清魔族的声音。就算是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也开始贯彻帝都的意志,当黑狼伤人的事件一经核实,几乎不需要什么审判,念冰的存在于世,即刻便成了罪恶。念冰现在已经是不容许存在于世之物了。
这便是,最凶恶也是最隐晦的武器——种族歧视,以人们的思想为唯一表现形式的令魔王都胆寒的武器。琉璃根本没有想到念冰的死罪会来的这么轻易,她也是自此深刻认识到了在人族帝国境内生活的魔族的不易。然而身为魔族的君主,她却丝毫不以民生为疾苦,她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的臣民也不稍加怜悯的绝情之人。
今日的街道上依旧吵闹,不同于以往的是,再也不是集市的欢闹,而变为了响彻天际的死刑执行的号角。然而来围观的人,却是比观看任何一个晚间节目的人都要多,这就是,人们的猎奇与恶趣味。
黑狼被绑在十字架上,就像一个英勇就义的武士,如此决绝,连跟这世界最后的一声告别都不屑一顾。但她已经从嗜血的狂宴中冷静下来了,她又想起了林逸——她那用一瞬间就确定的挚爱,她还想起了她的执着与追寻——在痛苦中寻求幸福的炽热的心还是没有变。此时的她,无论再怎么看上去像个有血有肉的女孩,终究还是掩盖不了她曾经堕落为乞食人肉的野兽的过去——那三天前发生的事,已经昭示了她灵魂的堕落。
“那么就让死亡将我的罪孽赎清吧!我不是野兽!我将在上帝的怀中重拾那颗赤子之心!”念冰高喊着神圣的誓言,仿佛一个正义的英雄,她的高喊如此动情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是圣人临死前对愚民的教化,然而那不过是错觉,这只是这个女孩自我安慰的谎言罢了,连祷告都算不上。
杀人是罪恶的,但是更深层次的问题在于,她食用了人肉,生吞活剥了一个人,这是兽性的证明与理智的沦丧,这才是她的罪。
“看到了吗,林逸,我要你去向她告别。”琉璃捏住了林逸的肩膀,其话语的性质是不容质疑的命令。
“好,好,”林逸脸颊惨白,说话结结巴巴,“毕竟相识一场,这样也好。”林逸还未成年便背起了行囊离开了家园,他走南闯北见识无数,当街执行死刑的事也目击过几次,若是平时他可能还会赋诗三句半。但他直至此刻还如坠梦中,那个面目丑陋的少女,前一秒还是个善良的可人儿,后一秒便成为了嗜血的疯子,前一秒还在酒楼跟自己一同进餐,后一秒就已经被绑在行刑的十字架上了。命运是怎样的无常啊。
正当林逸打算走上前去,琉璃拦住了他。“你没听清楚吗,我是让你在这里给她告别。自言自语就行了。”
“唉?”诗人似乎是没理解其中深意,当他扭过头来的时候,身体却没能转动。他的头,滴溜溜地,滚落了下来。
“因为死的人不是她,而,是,你,啊,”琉璃睁大了猩红的美目,一字一字定定地说,声调温柔,却更让人汗毛倒竖,“真是的,难得给你换了一身漂亮衣服当做陪葬,怎么就这么不解风情呢,愚蠢的家伙。”
“魔王,你不是说这个人很关键吗,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关键灵魂什么的,那为什么要杀了他?”钱茗似乎已经被锻炼得对死亡有免疫力了,他不害怕,只是疑惑。
“噗嗤,那是普通的玩法,可是现在,我早就不打算按照这个虚假世界运行的规则来了啊。”琉璃最初的不愉快已经烟消云散,她现在十分中意这个不畏惧死亡的少年(身为自己未来的刀,如果连死亡都畏惧的话也太过没用了些),她转过身来,如粉色花苞一般的手指甲点了点钱茗的鼻尖,仿佛是情人之间的调笑似的。
“少年啊,你知道最深刻的绝望是什么吗?”琉璃一只手拿着林逸的头颅,发问。
“是给予希望以后再剥夺?”钱茗问道,他深有体会,他才刚刚感受到来自长者的温暖便要失去了,这无疑是让人绝望的。
“孺子可教也,”魔王赞许地点点头,随即说道,“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也有例外,比如像小黑狼这样坚定执着的家伙,他们没那么容易被打垮。要想真正地让这种人体味到深刻的绝望,就要让他们去追寻,然后最终发现他们自己才是此世间万恶之魁首,让他们去否定自身的存在。”
钱茗没有再答话,他不禁为这个女人对于人性的深刻把握深深折服,即使她不是人类,也可谓是人性专家了。
小黑狼正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然而比起肉身的陨落,她的精神先崩溃了。琉璃玉手一挥,就这么将林逸的头仿佛扔皮球一样扔到了刑场上。林逸的头滴溜溜地打着旋,还带着未干涸的血液,双目不自然地睁大,死不瞑目。
“他那性感的薄唇再也吟唱不出诗韵了吧。”最后在念冰脑内留存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她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恸,唯有变成狼才能释放她的感情,黑狼在十字架上扭动着身躯,发出接连不断的嚎叫,闻之凄切,潸然泪下。而藏在琉璃的魔法空间中的念冰的另一个分身——那颗心脏——此时正在悲鸣。
“少年,一会你带着黑狼赶快走。”琉璃低声吩咐道。钱茗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再看到有人死去了。死亡这种东西,即使不畏惧它,也会忍不住去厌恶它。
琉璃对自己施加了幻术,她将自己的尖角变为兽耳,幻化为虎女的形象。她一个健步越到行刑架前,高声大叫:“诸君!我们魔族,就是这么的为世人所不容吗!睁大双眼看看吧,我们的同胞正要被处决!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我们比人类更高等,我们处于食物链的上一级吗!”
来围观处决的人群里不乏魔族,此时一个小狐魔走出来,睁着她纯真的大眼睛,糯糯地问:“姐姐,什么是‘食物链的上一级’啊?”
“问的好!”琉璃大吼道,吓得狐魔后退几步,缩到她妈妈的怀里去了。“所谓食物链的上一级,就是指我们生而比人类优等。我们魔族,尤其是兽魔,不乏有喜食人肉者,然而我们却不得不压抑天性!苟活着!看看吧!在这个小镇里,官员、执法人员、上流阶级,都是人类!凭什么?就凭这里是人类的星云帝国吗?我们明明比他们更高等!”
“那怎么办?”琉璃的演说太过于鼓舞人心,她的伶牙俐齿仿佛操纵人心的推手,一时之间,在场的魔族全都感到气血贲张。“吃啊!杀啊!”,琉璃张大嘴巴,露出嘴里的尖牙,“就像这匹黑狼一样!她是我们的英雄和楷模,不应该是死囚!这座城市,应该是我们这些高等种族说了算!”
寒光一闪,琉璃斩断了捆缚念冰的绳子,钱茗适时出动,救下了黑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