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明空笑道：“它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它的主人呢，瞧它主人这面皮厚的，都可以拿去做这长生殿的屋瓦了。”
沈南摸摸自己的面皮，说道：“没那么夸张吧？”而后，他望着眼前这座的大殿，惊叹道：“这宫殿好高啊！得有一百多尺吧？”
魏富忙道：“沈御医的眼力不错，此殿高一百四十七尺。”
沈南见了魏富急忙招呼道：“魏叔叔别来无恙啊！”而后他又朝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却没有见到婉儿的踪影。
魏富道：“沈御医比之前越发的英武帅气了。”
武明空点了点头说道：“沈南，你看出这殿与它殿有何不同了吗？”
沈南道：“我早就觉得奇怪了，这殿四周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也不与其它宫殿相连。”
“还不止这些。”武明空得意洋洋的说道，“朕的龙床设在这长生殿顶端的阁楼里，而且只有一条密闭的通道通向这阁楼。朕已命巧匠们在这通道内设置了许多精巧的机关。朕若察觉到了什么异动，只要按下设在龙床上的按钮便可开启这些机关。”
“这么厉害呀！”沈南不由得惊呼起来。
“朕本想以此殿作为朕的养老之所，可是……”言至此，武明空不禁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可是什么？”沈南追问道。
自李显被封为太子以来，武明空一直琢磨着是否要把自己的大本营迁回长安以彰显自己回归李唐的决心。她之所以迟迟未动只是因为洛阳是她登基的地方，她在这里居住了十几年了，她真的舍不得啊！可是，重润等人的死一下子把神都变成了她的伤心之地。而且，满朝文武虽不能尽知重润等人暴死的细节，但也知其与二张兄弟有关。怵于二张兄弟与女皇的关系，大家都讳而不言。但是，不言并不代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相反的，众人的沉默反而使洛阳城的上空弥漫着紧张惶恐的空气。这一切都促使武明空下定决心搬回长安去。昨日里，她已秘密派人奔至前方传旨给李旦，命他火速回神都。她打算，在举国西归的非常时期里，由李旦来临时掌知左、右羽林军，这也是李旦首次统领禁军。因为此事尚属机密，所以武明空没有回答沈南的问题。她转移话题道：“你果真在缑山上遇到了孙天医？”
“是啊。”
武明空兴奋道：“他当时多大年岁了？”
“一百一十八岁。”
“一百一十八！”武明空听了兴奋得两眼发光，“他有什么养生的秘籍吗？竟能如此高寿？”
沈南道：“孙天医曾作养生铭：怒甚偏伤气，思多太损神。神疲心易役，气弱病相侵。勿被悲欢极，当令饭食均。再三防夜醉，第一戒晨嗔。亥寝鸣云鼓，寅兴漱玉津。妖邪难犯已，精气自全身。若要无诸病，常当节五辛。安神宜悦乐，惜气保和纯。寿夭休论命，修行本在人，若能遵此理，平地可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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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乘机言道：“其实归结起来便是《素问·上古天真论》中的那十六个字：‘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陛下您若肯放下眼前的一切，把江山传给太子，以您的身体素质，我保证您能比孙天医活的还要长久。”
武明空笑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朕不肯放掉权力戒掉贪念，就不可能如孙天医那般长寿？”
沈南道：“正是此意。”
武明空摇头道：“可是，如果朕真的把这一切都放掉了，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闻听此言，沈南在心中叹息道，看来有些事注定是无法避免的，任何偶然事件都有其必然的原因。
武明空觉得有些乏了，便与沈南一起移至旁边的一间配殿。武明空命沈南说说他这一路的见闻，沈南又趁机言道：“陛下可曾听说过洪昉禅师？”
武明空点头道：“洪昉禅师道行高远，据说能够畅游天界与鬼界。朕不但听说过他，而且还曾派人将其请到宫中。只可惜，他却不肯教诲于朕。”说到这里，武明空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十年前，武明空曾留洪昉禅师于宫中数月，每日里亲手为他烹制佳肴以显示自己的虔诚，可是洪昉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终日里静心打坐，不发一言。终于有一天，武明空实在是憋不住了，对闭目打坐的洪昉道：“弟子不敢妄作奢求，只求禅师能有一言教诲弟子。”
闻听此语，洪昉这才睁开双眼，缓缓的说道：“贫僧只有一言，那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愿陛下不要多做杀戮，免生报应。”
武明空也知他所言不差，但那时她刚刚登基不久，政权还不稳固，潜藏的敌人都还在蠢蠢欲动，她想不大肆杀戮都难。虽然武明空从小就仰慕佛法，崇拜敬重高僧，但是她也知道她不可能真的遵循佛祖的教诲，所以她只得将洪昉放出宫去，而后开始酝酿新一轮的死亡名单。
此刻，沈南道：“我不知道洪昉禅师是否真的道行高远，但是他确实是一个智慧慈悲的人。他在陕州城龙光寺内兴建病坊，收容病者。为了这些病者，他辞掉了许多讲经布道的邀请，一心一意的化缘行乞以供养之。”
武明空赞叹道：“‘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1]。’这才是高僧之所为！”
沈南道：“只是，我认为，兴建悲田养病坊不应只停留于僧人的慈悲，只依赖于寺院的支持。寺院的力量毕竟有限，不能惠及一切众生。若想惠及一切众生，还需要朝廷出面，在各州各县各镇各村，尤其是偏远贫苦之地，都兴建起来。”
武明空点头道：“悲田养病坊，大唐建国初期便已有之。只是那时，大唐的根基尚未稳固，高祖和太宗的精力大都放在军事和战争上了，无暇它顾。至大帝（李治）晚年，国力强盛，边境安泰，四夷井然，大帝才开始关注病坊之事，怎奈天不假寿，唉！”
后边的话，武明空不说，沈南也猜到了。大帝没有扶持病坊，是因为天不假寿，而武明空没有扶持病坊则是由于此前的她把精力都放在“变天”上了，无暇它顾。沈南道：“如今，大周的根基已经稳固，陛下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民生之上，规范扶持病坊，使病坊在大周的版图上遍地开花。”
“遍地开花？哈哈！”武明空大笑道，“你的初衷是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工程太大了，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实现。”
沈南道：“这有何难，陛下您只要下一道命令，各地的病坊必定如雨后春笋般的修建起来。”
武明空哈哈大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兴建病坊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缺一不可。再者说，兴建容易，维护却难，若无人监督，必将不了了之。”
沈南忙道：“那您就派几个悲田使定期去各处监督扶持不就行了吗？”
武明空笑道：“瞧你这猴急的样子，此事不是不可为，只是要好好的思量一番。”
沈南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心急了，自失的一笑道：“我是太过着急了，只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穷苦之人在饱受病痛的折磨，此事确实是宜快不宜迟。”
武明空用审视的目光将沈南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而后言道：“悲田养病坊既由僧人发起，便还应由僧人来主持，朝廷只需派人定期监督巡视即可，如此一来便解决了人力的问题。至于物力与财力，富足之地、香火旺盛的寺院，信众的供施足够运转病坊，无需官府扶持；温饱之地、香火稍逊的寺院，官府可视情况酌情提供米食及杂物，或拨少量寺田以维持病坊；贫困之地、香火惨淡的寺院，则完全由政府出资。你看如何？”
武明空的这一构想只是在维持现有病坊的基础上加入了官府的管理与资助，将悲田养病坊的性质由民办转变为了半官办。沈南以为，在现阶段，此举无疑是一种最省钱省力也最为快速有效的方法。他欣喜道：“太好了，还是您想得周全。我只是空有一腔热忱，却无半点……”
不等沈南说完，武明空便道：“朕要的就是你这一腔热忱。”
沈南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朕的意思就是任命你为悲田使，监督巡视各地悲田养病坊的兴办情况。”
“我？”沈南急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家八辈儿贫农，我哪里是个当官的料啊！”
武明空笑道：“你若能再给朕寻出一个怀着满腔热枕想要矜孤恤穷，敬老养病又绝对不会假公济私、中饱私囊的人来，朕便放过你。”
“这……这……”
武明空道：“你现在不用急着回答我。朕也乏了，想小睡一会儿，你且去吧，等朕醒来再召见你。”
沈南急忙说道：“我想去东宫拜访太子。”
武明空本已有些困顿，但听了这话，眼睛却又突的一亮。她瞥了沈南一眼，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许久没有回宫了，也该到处走走。”
“是啊是啊。”心怀鬼胎的沈南点头应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