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被抓了,理由居然是涉嫌贩毒,这大大超出了杨雪的想象力,她无法在卫青和毒贩这二者之间建立起任何可能存在的联系,所以想当然的认为顶多是个误会,只要卫青据实辩解,再由自己出面做保事情应该就能顺利解决了,可到了缉毒大队她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肖大队坐在皮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大班台对面的杨雪和郝倩,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尽管杨雪仗着帮缉毒大队做过卧底,跟他本人也有不浅的交情软磨硬泡,他还是多一个字都不肯说,而且断然拒绝了会见卫青的请求,理由相当的官方,“案子还在侦破阶段,不能向无关人员透露任何信息。”
喝得半醉的杨雪见好话说尽对方都不给面子,就借着酒劲提高了嗓门,“他是被人陷害的!”顿了一下,她接着道:“今天你要是不给个解释,我就上督察那告你滥用公权!”她不明白,卫青是个教授、心理学专家、十足的正经人,尽管爱撒个小慌、玩个失忆,可这丝毫都不影响他是个好人的事实,况且他还曾协助警方破案抓过嫌犯,肖大队的眼睛好好的,难道就看不出来卫青不可能是丧尽天良的毒贩吗?
郝倩一听赶紧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姑奶奶,督察来了你也跑不了,五项禁令你忘了。”然后她连忙冲着肖大队赔不是,“您别介意啊,她有点高了。”
肖大队靠到椅背上一摆手,笑着说:“都是老熟人了,不过看来你们刑警队的日子比我们可滋润多啦!”
郝倩又解释道:“特殊情况,杀害她爸的真凶今天终于落网了。”
“哦?”肖大队眉毛一挑,兴奋地坐直了身体,“这可是好事,值得庆贺。”他转向杨雪说道:“恭喜啊!”
杨雪扒开郝倩的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冲着肖大队说:“谢谢,我还是想知道你凭什么抓卫青?”
肖大队把胳膊肘架在桌面上,不解地看着杨雪,颇有意味地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我,”杨雪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才说:“这跟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咱们抓人总得讲证据吧,我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证据?”
肖大队瞥了一眼一脸无奈的郝倩,哈哈大笑起来,“我懂了!不过你的眼光可不怎么样啊!”
“肖大队!”杨雪真急了,“别打哑谜了,说点有用的吧。”
肖大队沉默了片刻,“这么说吧,肯定不是误会,我们是根据线人的情报行动的。”
杨雪插嘴道:“情报也不一定都准啊!”
“你别急啊,除此之外还有旁证,而且已经证实了。”肖大队耸耸肩,“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杨雪一愣,心想旁证,这又是个什么鬼?“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肖大队听到这句话非常不悦,竖起剑眉沉声说道:“咱们可是同行,最起码的信任总该有吧!”
杨雪的酒好像一下子醒了,脸却越来越红,心说这是怎么了,自己口口声声叫卫青骗子,却为了这个骗子竟然开始怀疑能并肩作战、以命相托的肖大队?肖大队又不是初出茅庐,他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老刑警了,要是没有证据怎么可能会下令抓人呢。可如果他有证据,那卫青岂不真成了涉嫌贩毒的嫌疑人,这又怎么可能呢?
郝倩心里清楚再这样纠缠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只会让屋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于是趁着杨雪发愣的档口跟肖大队道了别,然后拽着她出了缉毒大队。
回到家,杨雪一声不响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把头枕在靠背上仰面看着天花板,琢磨卫青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毒贩,想着想着,她被天花板上的影子吸引了,第一次感受到光影的力量如此强大。五六个灯泡发出来的光错落交织,竟然把一盏简约的树枝吊灯幻化成了一个又大又复杂的图案,完全看出不吊灯的本来面目,也分不清一条阴影是由哪几个灯泡的光组合而成的,简单变成了复杂,而复杂的本质又是如此简单。就像卫青被捕这件事,真相再简单不过了,他是被陷害的,而且杨雪知道就是红先生干的,但红先生就像这几只灯泡,把显而易见的实质包裹地严严实实,却在人们眼前呈现出另一个无懈可击的假象,连肖大队这样的老刑警都会信以为真。
老杨知道杨雪回来了,可听了半天也没动静,就从卧室走了出来,一看杨雪正盯着房顶发呆,以为她还在因为之前那句提醒跟自己较劲,索性也坐在沙发上开始做思想工作。“也许我的话有点重了……”
手机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振动起来,打断了杨雪的冥想,她直起身才发现老杨坐在旁边的沙发里,好像还说着什么,就顺嘴问:“爷爷,你一个人在那叨咕什么呢?”
老杨先是一愣,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算是白费劲了,这丫头估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刚要数落,杨雪已经在讲电话了。
“喂,哪位?”这是一个未知号码,但杨雪强烈地预感到和卫青有关,就立刻接通了。
“是杨雪吗?我是卫青的哥哥,卫思铭。”
“卫大哥呀,你有什么事儿吗?”说完杨雪立马觉得这是废话,不用问都知道肯定是想了解卫青被抓的事。
果然,卫思铭的语调中多了几个颤音,“阿姨说刚才家里来了几个警察,他们拿着搜查令把屋里翻了个遍。我想问问,卫青摊上什么事了?”
“这个,”杨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有点麻烦。”随后又马上安慰道:“但我相信他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的前后矛盾,让卫思铭更加没了底,“连你都不清楚?看来我得赶紧找个律师了。”
“卫大哥,你先别着急,案子还在调查中,律师也不能介入,还是看看再说吧,反正我这边一有消息肯定马上通知你。”
卫思铭沉默了片刻,勉强答道:“好吧。”接着叹了口气,“唉!真是祸不单行啊,陈默的事还没料理完呢,卫青又惹了官非。好了,不打扰了,谢谢!”
刚挂断电话,老杨立刻问:“谁被调查了,是卫青吗?”
杨雪嗯了一声,脸上又爬满了愁云,“是缉毒大队抓的,说他涉嫌贩毒。”
“这怎么可能呢?”老杨回忆了一下,“虽然我只见过他一次,但他的眼睛很干净,肯定是个好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杨雪无奈地摇了摇头,“肖大队说是在毒贩接头的时候当场抓获的,我在想,如果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去跟毒贩接头呢?”
“有两种可能,一是受到了威胁;二是被人骗去的。”
“骗去的。”杨雪第一个就想到了陆雪莹。卫青是7点多被抓的,他从局里离开时还不到5点,那么当中这两个多小时他很可能见过什么人。这时她很后悔,不该故意向卫青暗示涉案的陆雪莹可能是他的前女友。以卫青的脾气,他一定会去劝陆雪莹悬崖勒马的。而且郝倩说陆雪莹就在滨海,那他们就有机会见面。因为旧情和姗姗,陆雪莹绝对可以骗卫青去跟毒贩接头,可是她真会这么做吗?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想来想去,杨雪都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就算陆雪莹不念旧情,也该感谢卫青这么多年来替她抚养了姗姗,谁会去陷害自己的恩人呢?
这种毫无线索的猜测让杨雪很是抓狂,她开始埋怨起卫青来,心想这家伙真不是个省油的灯,虽说之前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红先生的报复,但始作俑者还是卫青。此时,杨雪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红先生提出合作共同对付卫青,条件就是帮忙找到杀害父亲的真凶,虽然她什么也没答应,但现在真凶已经落网了,总觉得卫青被抓和自己脱不了干系,她心里顿时被深深的愧疚塞得满满的。
第二天早上,整夜辗转反侧的杨雪昏昏沉沉地走进办公室,就见快嘴刘背对着门口,坐在小米的桌子上夸夸其谈。小米右胳膊肘撑在桌上拖着腮帮子,歪头看着他听的津津有味。杨雪很生气,心说这个没良心的家伙,整天师父师父的叫着,现在卫青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还有心情在这撩妹,随即假咳了两声,然后一言不发径直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快嘴刘一见杨雪来了,立刻兴冲冲地跟她报告,“老大,祁宏醒了,这下咱俩算是彻底踏实了。”
杨雪没有马上回应,而是阴沉着脸走到椅子跟前坐下,把电脑打开以后才嗯了一声,然后冷冰冰地说:“那你跟小米去医院给他录口供吧。”
“收到!”快嘴刘感觉气氛有些不对,赶紧冲着小米使眼色,让她快点离开。
小米却不理会,边收拾东西边问道:“队长,教授没事儿了吧?”
杨雪双手一推桌子,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椅背上,恨恨地说:“我现在也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干着急!”
小米和快嘴刘对视了一眼,意识到情况不太妙,但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两个人只好蔫儿蔫儿的往门口走。快到门口的时候,小米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回到座位上拿了一个文件夹放在杨雪桌上,“这是云南那边一早传过来的,我已经整理好了。”说完便跟躲瘟疫一样,小跑着去追快嘴刘了。
可能是因为记挂着卫青的事,杨雪盯着这个粉红色的文件夹愣了好半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翻开了文件夹。这是云南警方通过相熟人员对陆雪莹做的外围调查,基本勾勒出了她来滨海之前的生活轨迹。
陆雪莹的经历可谓跌宕起伏,甚至有些传奇。她出生在云南昭通一个不太偏僻的小镇,家里有父母和一个弟弟,父亲在煤矿当工长,收入在当地算是中上等水平,虽然母亲不工作,但生活还是比较富裕的,一家人的感情也很好,父亲对陆雪莹更是疼爱有加,可以说她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可惜这样的幸福在2005年底嘎然而止,那一年陆雪莹刚上大二,父亲所在的煤矿发生了事故,家里的经济支柱被砸成了重伤。矿主因为没出人命就有恃无恐,以没有劳动合同为由扔下几千块钱就撒手不管了。母亲用光了全部积蓄,又借了不少外债仍然凑不齐医院的费用,一时急火攻心也倒下了。为了给父亲治病,陆雪莹不得不退学回乡嫁给了矿主的儿子,但还是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而这段婚姻在第二年也画上了句号。
此后,陆雪莹便代替父亲成了家里的支柱,06年起,她只身到了昆明,因为没有学历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好从事一些最底层的体力劳动,但报酬少的可怜,她只得同时打三份工,才勉强凑够母亲的医疗费和供弟弟上学。但这个从小没受过苦的女孩子根本承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劳作,所以没过多长时间就病倒了,挣来的钱差不多都给医院做了贡献。这一病让陆雪莹陷入了绝境,她几乎已经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但想到患病的母亲和尚未成年的弟弟,只能强打精神做最后的挣扎。
人生低谷让陆雪莹意识到自己错了,她本想靠双手清清白白地挣钱,也做足了吃苦的思想准备,可是光有决心并不意味着可以战胜一切,如此下去,就算耗最后一丝力气也难以改变现状。她也明白了体面和自尊只属于衣食无忧的人,像她这样为生存而挣扎的根本没有尊严,只有挣到钱才是硬道理,所以她决定放低身段到夜总会去做酒品推销。夜总会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也是个大染缸,即使你洁身自好也难免会招惹到一些狂蜂浪蝶,再加上此时的陆雪莹对金钱有着十分迫切需求,狠狠心便堕入了风月场。
转机出现在2014年,陆雪莹在夜总会遇到了亮哥,一个做玉石生意的缅甸华侨,几次接触下来,两个人就成了男女朋友,陆雪莹也离开了风月场,从此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亮哥不仅对陆雪莹很好,对她的母亲和弟弟也如亲人一般,给他们买了房子,还把生意做到了昆明交给她弟弟打理,一家人的生活过得风生水起。可惜好景不常,亮哥因为车祸离开了人世,好在他留下了巨额遗产,陆雪莹就是用这笔钱买下了祁宏的宜信集团。
杨雪看完这些材料,禁不住唏嘘世事无常、造化弄人,命运就像个淘气的孩子,高兴的时候喜笑颜开,可以不求回报把最好的东西给你,一旦生起气来,恨不得使出全部的手段给你找麻烦。而世人就像只皮球,只能任凭命运抛上抛下,做再多的努力也无济于事。除此之外,她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亮哥,他在国内所有的生意都是以陆雪莹弟弟的名义进行的,最奇怪的是这个缅甸华侨连出入境记录都没有,所以云南警方没有查出他的底细。杨雪看到亮哥这个名字马上就想到了霍亮亮,倘若如此,那陆雪莹安排陈默到新媒广告就绝非偶然,而且她也应该知道陷害和谋杀陈默是为了报复卫青,跟亮哥的再造之恩比起来,和卫青的旧情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可如果亮哥真是霍亮亮,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就不可能是红先生,那红先生又会是谁呢?
此时,杨雪的电话响了起来,刚一接通里面就传来了李晨焦急的声音,“队长,教授承认了!”
杨雪一头雾水,“承认什么啦?”
“承认他是贩毒集团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