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杨雪跟缉毒大队的同事小岳并排坐着,她冷冷地看着桌子对面的卫青。和平时一样,他的头发一丝不乱,衣服整整齐齐,可见肖大队他们确实没有上手段。他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稍微有些翘起。要不是杨雪知道这是审讯室,卫青被铐住的双手又掩在桌下,她会觉得他们俩就像以前一样在面对面地聊案子。可是卫青的目光让杨雪依稀感到一股寒意,她有些心慌。杨雪生怕卫青看出自己的不安,立刻把已经紧握成拳的手藏在了桌子下面,然后轻咳了一声,“你想交代什么就赶紧说吧。”
卫青语气平和地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红先生是谁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杨雪眉毛一挑,“是谁?”
卫青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歉意,但更多的是愚弄,“就是我。”
审讯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而监控室里的李晨禁不住惊呼道:“不会吧!”他望着同样讶异的大齐,“这是咱们认识的那个教授吗?”
大齐死死地盯着卫青,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他平静的毫无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大齐只得不住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晨立马掏出手机,“我得赶紧告诉快嘴刘,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杨雪虽然可以认定卫青是个毒枭,但无法接受他是红先生,如果他真的是,那自己岂不是个瞎子?回想之前一起分析案情、抓捕嫌疑人,杨雪从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最好的朋友、最可靠的战友,甚至因为好感还想过和他走得更近些。可转眼间,他却成了自己最想抓住的恶魔,这让她怎么接受?稍微冷静之后,杨雪发现有些不对劲,红先生费尽心机就是想报复卫青,哪有自己报复自己的道理,而且第一次跟红先生通话的时候,卫青就在现场,这一点3队的人都可以证明,所以他不可能是红先生。想清楚这些,杨雪冷笑一声,说:“真是可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警察都没脑子,这种毫无逻辑的话也会相信?或者,”她顿了一下,接着道:“你是怕受牢狱之苦,所以想给自己多加上几条罪状,直接判死刑?”
卫青默默地注视着杨雪,片刻之后才说:“我明白,你无法接受同仇敌忾的战友一夜之间变成了你穷追不舍的恶魔,也不想承认自己有眼无珠信错了人,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管多残酷、多匪夷所思,你都必须接受。”
杨雪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怒火中烧,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忘不了卖弄一番,既然你知道难以承受还要成心欺骗别人,真是罪无可恕、死有余辜,要不是碍于警察的身份恨不得现在就爆揍他一顿,她捏紧拳头冷哼一声,“废话少说,交代问题!”
卫青充满歉意地望着杨雪,“一直以来,我对犯罪心理都十分感兴趣,随着研究的深入,我发现所有理智型的罪犯都在追求一种完美犯罪,称之为罪犯当然说明这些人都被抓了。而他们之所以失败则是因为战胜不了自己的弱点,准确的说是性格上的原生性弱点,就是与生俱来的、难以控制的,越是关键时刻越凸显的那种。由此我就想,如果一个人够强大、够谨慎,也许真能做到完美犯罪,所以我很想试试。当时恰好得知了贾子兴的遭遇,因为他是研究化学的,所以我就选择了毒品。”
杨雪突然打断了他,“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还是交代红先生的问题吧。”
卫青没有理睬杨雪,继续道:“其实除了违法,统治一个制售毒品的团伙跟管理一家公司没什么两样,只是要尽可能避开警察的视线,于是我找到郭志强做执行人,一是因为他是我以前的研究对象,就算交往也不会引起怀疑,另一方面这个人特别讲义气,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出卖朋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到现在也没得到他的口供,对吗?”
小岳不屑地说:“你算的再准也没用,不照样被我们抓来了?”
卫青苦笑一声,“是啊,说起来真是挺讽刺的,我自信能躲过警察的追踪,却恰恰败在过于自信。正所谓月满则亏、过犹不及呀!可在此之前我的确没料到自己会落得如此境地,反而觉得这对我来说太简单,毫无挑战性,我所追求的是像开膛手杰克那样,杀了人依然能逍遥法外,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卫青顿了一下继续道:“今年4月份,毒品生意上了正轨,我心里的冲动越发难以抑制,就找人放风说有位红先生专门替人消灾解难,没想到很快就接到了第一笔生意,许怀远被人要挟想一了百了,我就帮他策划了一起自杀。
之后林大志也来了,他想让许怀远身败名裂,我觉得像许怀远这样的大领导最怕的就是惹上官非,如果他身边的人接二连三的出事,一定会引起警方的怀疑,况且他本身就不干净,被抓是迟早的事,就算查不出什么,政治前途也到头了,于是就有了第二起和第三起所谓的自杀案。”
卫青的轻描淡写让杨雪怒不可遏,她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双手同时拍在桌子上,像一头要吃人的野兽俯视着卫青,吼道:“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你就帮他人杀害无辜的生命,真是”
“变态对吗?”卫青不以为然地直视着杨雪的眼睛,“不能得偿所愿是什么滋味,你应该最清楚。”
“我?”杨雪十分诧异,心想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吗?”卫青欠着身子,仰着头问道:“你明知道26年都没线索的案子侦破的希望很渺茫,还一直傻傻地坚持,你不觉得自己很变态吗?仅怕刀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你快崩溃了。如果还抓不住祁宏,也许5年,也许10年,反正早晚有一天你会疯掉,到时候看谁都像凶手,说不定也会成为一个杀人狂魔!”
杨雪站直了身子,“哈!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人最后都会成杀人狂?难怪有人说研究心理学的心里都不太正常,这下我可算见识了。”
卫青也靠在椅背上,郑重其事地说:“根据你的症状,如果不进行治疗就是这个结果。所以啊,你应该感谢我现在就帮你抓住了凶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杨雪虽然已经可以直面怕刀这件事,但被卫青拿出来说道心里还是气愤不已,“少在这耸人听闻,我告诉你,我是警察,破案缉凶本来就是我的使命,容不得你在这说三道四!”
卫青耸了下肩膀,“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此时,小岳开始埋怨肖大队不该派他这个笨嘴拙舌的大老爷们来参与审讯,自己完全就是个多余的人,既插不上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从一进门他就觉得房间里的气氛不太对劲,按说这应该是一次非常顺利的审讯,因为卫青被抓以后一直很配合,想必这会儿也会积极主动的交代问题,所以他跟杨雪只要认真听着就行了。可是杨雪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急躁,不,应该是暴躁,一上来她就想占据主动,但卫青对她毫不理会,依然按照自己的节奏陈述,杨雪对此似乎也没什么不满,但却因为观念的差异和他针锋相对。小岳实在想不明白,警察跟嫌疑人的三观本来就不合,何必为此浪费时间,可这两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互掐,如果不是内容有点血腥,倒很像是一对情侣在吵架。小岳实在听不下去了,抬起手就要拍桌子,可一想这么做可能会让杨雪脸上挂不住,随即把手收了回来握成拳头掩在嘴边,夸张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冲着卫青厉声道:“废话少说,赶紧交代问题!”
杨雪看了一眼小岳,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心里是又羞又恼,登时感觉两颊到耳根热的发烫,她恨死卫青了,就是他让自己把人都丢到缉毒大队来了,只得讪讪地坐回到椅子上,眼睛却恶狠狠地紧盯着卫青。
卫青理了理思路继续道:“通过那三起案子,我得出一个结论,谋杀最难隐藏的就是动机。你看,当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三个人的死跟许怀远有关,而你们却因为他们都和许怀远有交往很自然的就怀疑到了他,所以如果想做到完美犯罪就必须隐藏好动机。比如卓依的死,表面上看是林夕因妒生恨伙同许静宜和李可儿杀了卓依,经过深入调查你们会发现是林大志想以此报复许怀远,但真正想让卓依死的人是我。”
听到这,杨雪不禁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卫青顿了一下说道:“5月初,郭志强到办公室向我汇报生意上的事,他走了以后我才发现卓依躲在沙发后面。心想坏了,她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肯定会去举报,于是就想跟她谈谈,至少先稳住她,但仔细一看她两眼呆滞、精神恍惚,我说什么她都没反应,”卫青看着杨雪,“你是知道的,那段时间她患上了抑郁症,根据这种表现,我判断她应该不是装的,可能真的什么都没听见,这事也就过去了。之后我一直给她治疗,她恢复的速度比预期要快,我反倒不安起来,老是觉得那天她听到了,等她完全好了就会去告发,所以我必须让她闭嘴。正好那个时候林大志见警方并没有对许怀远采取行动,心里着急,他决定孤注一掷来个鱼死网破,不光要毁了许怀远,连他的两个女儿也不能放过,于是我就顺水推舟来了个借刀杀人。”
卫青交代的很清楚,他确实有杀人动机,但有一件事杨雪觉得说不通,卓依被杀的时候卫青去了大凉山,还说服了她父亲让卓依继续学业,如果单单只为了摆脱嫌疑何必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而且还是为一个将死之人争取前程?她欠着身子把胳膊搭在桌子上,问道:“你既然知道卓依会死,为什么还要替她去游说家人,总不会是怕良心上过不去吧?”
“这点你不用怀疑,我确实是诚心诚意去帮卓依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帮一个死人争取前途?”
“当然是为了掩盖动机了,你们总不会怀疑一个热心人会杀死自己的帮扶对象吧?”
“你真是”杨雪被问得哑口无言,的确,自己在得知卫青去大凉山的目的以后,就排除了他的嫌疑,要不是他今天自己交代了这件事,恐怕永远都不会再怀疑到他,不过这份阴毒老辣倒让她开始相信卫青的确就是红先生了。杨雪叹了口气,又问道:“那张梓琳是怎么回事?”
“她?”卫青冷哼一声,“那个女人老是缠着我,都离婚了还时不时给我打电话,”
“为这个你就教唆袁玉衡去杀她?”
“她不是没死吗。”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杨雪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卫青在关键时刻说出下一个受害者是张梓琳,恐怕又要多一个冤魂了,“对啊,你为什么又救了她?”
“这个嘛,”卫青顿了一下解释道:“我以红先生的名义让袁玉衡去杀张梓琳,主要是为了让你们觉得红先生要对付的人是我,如此你们就不会怀疑我是红先生,所以只要袁玉衡有所行动,我的目的就达到了。另外,我也确实想教训一下张梓琳,跟我离婚后不久,她就当起了第三者,而且还乐此不疲。你应该记得,我爸爸就是被第三者抢走的,为这个我和我妈受了很多委屈,所以我特别痛恨这种女人,但不管怎么说她们罪不至死,而且我跟张梓琳毕竟夫妻一场,总是要念些旧情的。”
“念旧情?”杨雪真想抢白一通,像他这种披着人皮的恶狼根本不配提感情,可看到小岳脸上紧绷的肌肉立马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问道:“陈默呢?”
“那是他自找的。”卫青歪着头想了想,“差不多一个月前,具体哪一天我记不清了,晚上我回到家,看见陈默坐在书房里玩电脑,我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自从开始做毒品,我把所有的账目都存在电脑里,虽然做了加密,但陈默在这方面很在行,我没法不怀疑他看到了不能看的东西。
我不动声色的跟他聊了几句,他话里话外的像是要跟我借钱,然后还说现在的世道真是变了,人们只在乎你有没有钱,根本不管钱是哪来的。我感觉他肯定发现了我的秘密,而且想以此敲诈勒索,于是就问他是不是急着用钱,他马上就说想自己单干,得先换辆车充充门面,还需要二十万,希望我支持一下。为了堵住他的嘴,我就借给了他,没几天他又要借了十万。我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钱倒不是问题,只是我不喜欢被人要挟,所以就指使魏德明陷害他。
本来我只想教训他一下就算了,但事成之后我就后悔了,万一他跟警察乱说一气,我暴露的可能性更大。正好那个时候我找到了杀你爸爸的凶手祁宏,索性来个一石二鸟,而且如此一来,你们更加确信红先生针对的人是我。”
“你怎么查到祁宏的?”杨雪特别关心这个问题,自己加上老杨用了26年时间都没查清楚的事,卫青却只用了一个多月就找到了真凶,她想知道这样的效率会不会有不法的成分。
卫青捧着纸杯喝了口水,“说来也巧,我去找陆雪莹帮忙把陈默安排到新媒广告,正事谈完以后我们又聊了聊过去,”
杨雪插嘴道:“宜信的女老板真是你的初恋?”
卫青有些诧异,印象中他只跟郝倩说有个初恋,但从来没提过名字,可杨雪好像什么都知道,“谁告诉你的?”
其实让卫青知道是张梓琳说的并无大碍,但杨雪就是不想回答,她反问道:“这么说就是喽?”见卫青没有否认,她一抬下巴,“你继续吧!”
卫青也不纠缠,继续说:“这么多年你一直找不到霍亮亮,没想到我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陆雪莹的未婚夫就是霍亮亮!”说到这,卫青有些激动,可杨雪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就问:“难道这个你也知道了?”
之前,杨雪只是推测陆雪莹的男朋友亮哥可能是霍亮亮,没想到竟然猜对了,她心里当然也有些兴奋,不过现在她更想知道的是,陈默的案子陆雪莹参与了多少,“接着说!”
卫青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唉!这些年陆雪莹过得很不如意,她说在最难的时候幸亏霍亮亮出手相救,生活才有了起色,可惜好景不长,去年霍亮亮因为车祸去世了。我一听这个名字就想到了你爸的案子,于是多问了几句。陆雪莹说霍亮亮也是个苦命的人,二十多年前卷进了一宗杀人案,他因为害怕和内疚替人顶了罪。我就问他知不知道替什么人顶的罪?她说叫祁宏,也是去年才查清那个人的底细,原本霍亮亮已经计划好了如何报仇,没想到还没行动就遇上了车祸,她感念霍亮亮的恩情就替他来了滨海。”
杨雪问:“这么说,祁宏一家的遭遇都是陆雪莹干的?”
“是!我不想让她回不了头,就劝她罢手,还说剩下的事包在我身上,她犹豫了很久还是答应了。后来我就绑架了祁宏的儿子,逼他照26年前的样子杀了陈默。”卫青长出了一口气,“我要交代的就是这些了。”
杨雪问:“谁实施的绑架?”
“具体是谁我不知道,都是郭志强安排的。”
“那电话里那个红先生是谁?”
“也是郭志强。”
审讯室里突然沉寂了下来,小岳扭脸看了一眼杨雪,见她怔怔地坐在那一言不发,就问卫青,“你为什么要叫红先生?”
卫青先是一愣,然后说:“人都有两面性,就像我表面上是正人君子,背地里却是不法之徒,名字当然也该如此,与青相对的除了白就是红,我选了红,当然就是红先生了。”
小岳转头问杨雪,“你还有要问的吗?”
杨雪想问,但又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只好不情愿地摇了摇头。听完卫青的供述,她觉得这一切太合理了,合理的让人无从怀疑,却又难以置信。见小岳站起身要带走卫青,杨雪突然又问道:“为什么要主动交代红先生的事。”她把刚才的审讯过程捋了一遍,发现只有郭志强能指认红先生,而且卫青非常清楚郭志强一直在顽抗,所以只要他自己不说就没人追究,其实一开始她就问过这个问题,可惜让卫青一打岔就混过去了。
卫青举起被铐住的双手,“戴上手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还有什么理由再隐瞒呢?”他把手放在桌子,洋洋得意地说:“况且作为红先生我还算是成功的,当然要显摆显摆啦!”
卫青恬不知耻的样子让杨雪不想再多看一眼,她气哼哼地冲着小岳说:“带走!”等小岳和另外两个警察把卫青押走以后,杨雪一个人坐在审讯室琢磨,她感觉卫青今天的表现有点怪,好像是在故意气自己。
这时李晨和大齐冲了进来,李晨说:“真是没想到啊,真是,唉!”
大齐见杨雪有些出神,就问:“队长,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李晨一听可能还有玄机,也顾不上感叹了,眼巴巴的等着杨雪的下文。
杨雪抬起头愣愣地盯着他们两个看了有一分钟,然后突然站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说,“你们俩到车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