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太好了!”两天后,缉毒大队的大队长肖锋兴高采烈地踏进了3队办公室,一向以冷面著称的他,此时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进门就紧紧地握住了杨雪的手。能抓获红先生这个重量级毒枭,并且缴获数额巨大的毒资,对他、对缉毒大队,乃至对滨海整个公安系统都是至高无上的光荣,所以,这个不屑于串门子的大神今天居然破天荒地亲自跑到重案3队来致谢。“不管以前什么样,这份人情我算是欠下了,说吧,让老大哥怎么表示?”
杨雪也是一脸春风。快嘴刘果然不负众望,在卫思铭家找到了那个关键的U盘,里面存的比特币市值超过两亿美元,而其中八千万与陆雪莹兑换的时间和金额完全吻合,这笔钱无疑就是毒资了。证据确凿,卫思铭是难逃法网了,所以她立刻通知了缉毒大队。
杨雪把肖大队让到座位上,说:“那还用说吗,大餐肯定是少不了啦!”
“没问题,今天晚上就兑现。”
“另外,”杨雪坐在他旁边,顿了一下问道:“有件事我想了解一下。”
“什么事?”
“提出做DNA的那个交警跟卫思铭有关系吗?”杨雪虽然几乎肯定卫思铭所说的都是在诋毁卫青,但心里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她必须把所有细节都核实清楚,不仅为了卫青的清白,也为了她和所有信任卫青的人的颜面,更为了她和卫青将来的关系扫清障碍,哪怕那个障碍只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疑虑。
“这个啊,”肖大队脸上依旧挂着笑意,“当事的交警不止一个,而且有执法记录仪,都证明是陆雪莹主动提出比对DNA的,可以确定他们跟红先生没有关系。”
杨雪心头一紧,“这么说,这条线索废了?”
“是啊,不过我们还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指认红先生的人。”
“是谁?”
“红先生现身的时候总是带着面具,所以跟他再亲近的人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但是,绑架陆雪莹母亲和弟弟的一个家伙特别崇拜红先生,有一次跟他的老大去开会,完事偷偷地跟踪过红先生,也亲眼目睹了红先生的真容。当然这是被明令禁止的,所以他跟谁都没说过。这回落网他知道大势已去,为了减刑就提起了这件事,并且指认霍亮亮就是红先生。”
“是这样。”杨雪的心更加沉重了,这说明卫思铭所说的并非全是谎言,至少陆雪莹想害他这件事就有可能是真的,那么卫青到底有没有参与呢?
肖大队继续自顾自地讲着,“这才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红先生是个厉害角色不假,可终究还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哦,对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杨雪,“这是在卫青的邮箱里找到的,当时他们也不知道跟案子有没有关系,就没跟你说。”
杨雪接过信封,抻出一叠纸,打开一看满眼英文,而且竟是没见过的,立刻懵圈了,“考我?”
“后面是翻译好的。”肖大队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卫青这个地方好像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杨雪诧异地看了肖大队一眼,随即翻到译成中文的部分仔细阅读。
这封邮件是一个叫迈克的人从美国发来的,从内容上看,他应该是卫青的朋友兼心理医生。他说虽然进行了几次催眠,可进展不大,因为每次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就是卫青即将开始讲述那段失去的记忆时,总是在没有外界干扰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从催眠状态清醒过来。后来,他通过反复观看录像发现了一个细节,卫青苏醒的那一刻瞳孔是偏大的,这很奇怪。眼睛在长时间闭合后突然睁开,瞳孔会因为光线变强而收缩,可卫青的瞳孔却呈放大的状态,伴随眉毛和眼睑的收缩表现出的是一种愤怒情绪。这很令人费解,因为在整个催眠过程中,卫青始终积极配合,这种情绪是没理由出现的。另外,这种愤怒的表情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可以说是一闪而过。根据这两点,迈克怀疑卫青可能是双重人格,而隐藏的亚人格非常不愿意让主人格想起那段记忆。从卫青能描述出的画面和片段可以推测出那段记忆并不愉快,甚至十分恐怖和血腥,那么亚人格实质上在充当保护者的角色,他这么做应该是在保护主人格,不让主人格因为回想起某件事而再度受到伤害。迈克还建议卫青继续进行治疗,如果亚人格过于强大,可能会做出十分危险的举动,因为那一瞬间的愤怒非常强烈。
杨雪看完信不由得想起了张梓琳的话,她说:卫青经常在深夜独自发呆,而且就像个陌生人。还有之前休息室里那一幕,卫青的突然转变,就像一头被唤醒的野兽,那眼神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难道他真有第二个人格?
肖大队走后,杨雪立刻来到法医室找郝倩,给她看了这封邮件并讲了卫思铭的供述,然后说:“你说,如果卫青真的伙同陆雪莹加害卫思铭,会不会是那个亚人格干的?而卫青自己——就是主人格并不知情?”
郝倩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很有可能,这是有先例的,虽然是同一个躯体,但被不同人格控制的时侯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所以一个人格做了什么,另一个人格未必知道。可是,”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还有一种情况,也已经被证实了,就是其中一个人格虽然在休眠状态,但他可以像旁观者一样目睹另一个人格的经历。”
杨雪急忙问道:“哪个可以当旁观者,是主人格还是亚人格?”她非常想知道,自己认识的这个卫青是不是明明知道所有的事而却在故意隐瞒。
郝倩摇摇头,“说不好,哪个都有可能。”
杨雪有点泄气,不过她又想到信中提到的保护者,“我觉得是那个保护者,他能在关键时刻把卫青从催眠状态唤醒,说明他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你说是不是?”尽管认为自己的推论非常合理,杨雪还是有点心虚,因为她知道自己太想证明所认识的这个卫青是无辜的,这么主观怎么可能做出客观的判断。
郝倩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问杨雪,“你说卫青要加害卫思铭,有证据吗?”
“这个,”杨雪并不坚决地摇了摇头,“除了卫思铭的口供,还有陆雪莹的遗书,她说卫青让她做的她都做了。卫青到底让她做了什么,是不是卫思铭所说的加害?现在死无对证,但是那个吴亮真的失踪了,可这些根本算不上证据。还有陆雪莹的口供,她说是交警要求进行DNA比对的,可事实证明她说了谎,但她所交代的制贩毒品的罪行又确有其事,而且她的母亲和弟弟也真的被绑架了,也就是说陆雪莹涉毒是被迫的。真真假假的,我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这模棱两可的局面实在不好受,感觉像被困在了棉花里,所有线索都纠缠在一块,根本找出线头,更甭想拆解,用再大的力气也冲不出去,而且搞不清楚到底是被谁给算计了。当然,幸好卫思铭就是红先生这一点确定无疑,不然的话,真是窝囊到家了。”
“你再想想。”
杨雪沉吟片刻,“卫思铭最后说:他到滨海之前红先生就已经有所行动了,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想以此说明他不是红先生,根本没有说服力。第一、他这么大的毒枭不一定什么事都得亲历亲为,没法证明他于此无关;第二、我想他心里也很清楚我不会轻易相信,所以这种辩解显得很苍白。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而且还放在最后,好像在提示我应该去调查一下。”
“我觉得,”郝倩抿了下嘴唇,“应该是提示。”
其实,杨雪早就知道这是卫思铭的提示,作为警察她应该尽快去调查,但她心里有些抗拒,总想着只要证明了卫思铭就是红先生,那么4月份出现在滨海的很可能也是他,尽管她也知道这样想当然不对,但打心眼里懒得去核实。可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如果卫青真是双重人格,她绝对不能再置之不理了。杨雪思索片刻,说:“咱们收到的消息是红先生五月中旬来的滨海,现在想想,为什么会传出这个消息?红先生一向谨慎,这是咱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掌握他的行踪,所以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又是谁传出来的呢?反正我不太相信是他的疏忽。如果不是,会不会还有其他原因?”杨雪顿了一下,自问自答道:“比如他听说滨海也出了一个红先生,为了证明与己无关故意放出的口风;再比如,他的仇家有意向警方泄漏的?”说到仇家,杨雪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陆雪莹,当然还有不知道是否牵涉其中的卫青。
“你是说,有人给红先生下了个套?”
“下套?”杨雪眉毛一挑,“我好像明白卫思铭的意思了,如果有人在滨海以红先生的名义干了什么,那么,作为正主怎么着也该来弄个明白吧,这也许就是他来滨海的原因。看来我真得再去查查了。”说完她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那个!”郝倩犹犹豫豫地叫住了杨雪。
杨雪回头问:“还有什么?”
郝倩还是犹豫了半晌才说:“关于在催眠过程中的自主清醒,被催眠的人是有办法做到的。”她心里很矛盾,作为熟人,或者朋友,她不想提出质疑,况且卫青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否则她也不会极力怂恿杨雪接受卫青,但不容半点含糊的法医专业要求她必须实事求是,这种可能性是绝对不能被忽视的。
“你说什么?”杨雪不由自主地回到郝倩跟前。
“其实很简单,只要有外界的刺激。”
杨雪睁大眼睛,“可那封邮件里说,没有任何干扰啊?”
“如果这种干扰旁人觉察不到呢?”
“有什么办法?”
“最简单的,比如在手机上设个定时振动。另外,”郝倩抿了抿嘴唇,有些难以启齿,她知道杨雪很在乎卫青,针对卫青的任何质疑都是对杨雪的一种伤害,但如果不说清楚就太不责任了,更加对不起杨雪。
“还有什么?”杨雪弱弱地追问,她猜郝倩和自己一样不愿意怀疑卫青,但不实事求是的后果恐怕更难看。
郝倩鼓足勇气,继续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事人根本没有被催眠。比如用一根针状物持续顶刺在皮肤上,那么这种不间断的痛感足以使人保持清醒。”
“假装被催眠?”杨雪沉默了,也许她可以接受卫青还有另一个人格,甚至能够原谅另一个他的所作所为,毕竟那不是他主观故意的,可如果连双重人格都是假的,卫青到底有多可怕她已经连想不敢想了。她转过身慢慢地朝门口走去,拉开门的一刹那所有的纠结都不复存在了,她要去证实,不管事实如何她都必须面对。哪怕真如郝倩所怀疑的那样,卫青假装有双重人格,就是那个设套的人,就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始作俑者,他虚伪、奸诈、冷酷、恶毒……不管怎样,一切都需要证实。
从监狱出来,杨雪就感觉口干舌燥,好像被困在了沙漠里,希望一点点被蚕食,但绝望却是奔涌而来。
许怀远和林大志听了卫思铭的声音,两个人都摇头说不敢确定跟见过的那个不露真容的红先生是不是同一个人。关于体型特征,他们的描述与整容前的卫思铭——也就是霍亮亮很像,但那是整容前的,时间根本对不上,应该说更像卫青。
果然有另一个红先生,卫思铭和卫青对峙的时候说:“千万别说那个红先生跟你没关系”,这意思已经相当明确了,他几乎认定五月之前出现在滨海的红先生就是卫青,只是没有证据而已。另外,现在已经确定陆雪莹的口供与事实有出入,那么也就不能排除她对红先生并非像她说的那样一无所知,而且,如果陆雪莹早在去年就跟卫青恢复了联系,那么今年4月份,在她提醒卫青红先生要对他下手的时候完全有可能将红先生的特征一同告知,而卫青也就有可能冒充红先生。冒充对卫青来说应该不是难事,他能通过一系列看似不相干的线索推断出袁玉衡行为特征,自然也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红先生。还有一个更加难以忽略的事实,那三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案,三个被害人都留有遗书,而这几份遗书一般人是难以伪造的,已经到了能够以假乱真的程度;而且许怀远和林大志都是通过催眠操控受害者的,这种高难度的技术不是专业人士恐怕连想都想不到。卫青和卫思铭谁更专业?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还有什么理由去排除卫青的嫌疑呢?
现在需要核实的有两点:一,今年四月份,卫青是否经常在深夜外出;二,许怀远和林大志都是通过一个所谓的大师找到红先生的,那么这个大师跟红先生到底有什么渊源。
杨雪先给卫母打了个电话,卫母不能肯定那段时间卫青有没有在深夜外出过,但她却提供了另一条线索。六岁那年,一场大病之后,卫青经常会在半夜惊醒,行为举止非常奇怪,医生怀疑是梦游症,后来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成年以后几乎就没犯过。
杨雪觉得卫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梓琳明白地说过,她亲眼看见卫青在深夜独自发呆,这至少说明卫青夜里的行为还是异常的。都是夜里,红先生活动的时间是夜里,卫青在夜里像变了一个人,或者他真的有第二种人格,而这种人格经常在夜里活动?
杨雪又找到了那位大师,大师的说法更加云山雾罩。一天夜里,他在河边溜达,无意间碰到了红先生,一打眼就知道这个人不是善茬。大师本想拉拢他为自己所用,毕竟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早晚有一天会翻船,找个保驾的总归没错。大师自以为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红先生心服口服,可他没想到,对方一个问题都没问就看出他是个骗子。大师当时就佩服得五体投地,还一心想巴结这位世外高人。所以,这位红先生提出让他介绍生意,大师不仅答应了,而且还特别用心,很快就把许怀远和林大志介绍了过去,生意成没成他不清楚,但此后他再介绍的雇主都说没见到红先生。大师虽然心里纳闷,但嘴上只能说他们的缘分不够,时间一长,他几乎已经忘了还有这回事。
此时,杨雪尽管不能认定卫青就是另一个红先生,可是也真不知道还能怎样替他解释。只是有一点,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非要将卫思铭置于死地,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卫思铭和父亲杨建国的死有关?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事实上,这个案子除了杨雪和老杨,所有人都认为已经了结了,非亲非故的,他会对一件沉积多年的旧案耿耿于怀吗?
她决定再去见卫思铭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