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所有生命在夏日里都会显得格外蓬勃茂盛,带着憧憬新入学的学生如此,路两边枝叶茂盛的树木亦是如此,就连草丛里的虫鸣也像是格外卖力。
一路走来,苏杉攸路上没碰到一个人,只有几盏灯光微弱的路灯,有气无力地照亮着这条鲜有人经过的小路,虫鸣和她孤零零的脚步声在一片晦暗里相互呼应,多少显得有些凄凉恐怖。只是苏杉攸现在却没心思去害怕,她一心想着的,都是等会到了沅大教职工宿舍楼那边能不能碰到乔松。
虽然她并不知道碰到乔松之后要跟他说什么,甚至还不确定就算运气好看到了他,要不要露面出来让他发现。可她就是想要走这么一趟,要是能发现什么呢?虽然这种行为多多少少有些窥探别人私生活监视别人的味道,苏杉攸一方面对自己这种做法感到有些不耻,另一方面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管他呢!苏杉攸咬了咬牙,决定当一回小人,便加快了脚步往教职工宿舍走。
走完那条栽种樟树的小路,转了个弯,苏杉攸就看到了沅大教职工宿舍楼前那条两边长满高大梧桐的路,她不由地笑了出来,想起了第一次踏上这条路朝着乔松走去的情景,那时她还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学长呢。
只是还没走几步,苏杉攸就眼尖地看到宿舍楼门口走出来两个人,一个中年男人和年轻的男人,中年男人苏杉攸不认识,可那年轻男人明显就是他们乔导。
苏杉攸现在离他们不过三四十米的样子,只是显然那两人都没发现她,苏杉攸下意识地就往路边一棵梧桐树后躲去,虽然照这个距离她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但她的眼睛还是仅仅盯着宿舍门口的那两个人。
“我给你打过几个电话了。”苏杉攸不认识的那个中年男人,就是乔松的父亲乔怀仲。
“我也接了。”乔松冷冷地回答道。此刻两个人是面对面站着,乔怀仲背对着苏杉攸的视线,苏杉攸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乔松是面对着苏杉攸的视线的,苏杉攸眯着眼睛,想要努力看清乔松的表情,无奈天色已黑,距离也不太近,苏杉攸看不太真切,只是她却很确定他们乔导不太高兴。
“你当我是打电话跟你交流感情的?”乔怀仲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你有感情吗?”乔松笑了,扬起的嘴角却是挂满了嘲讽。
似乎被刺到了痛处,乔怀仲提高了音量:“别给脸不要脸,像你那个跟别的男人私奔的贱人妈一样。”明明长着一副斯文的脸,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口里却是说出了这样不堪入耳的话,乔松忍不住捏紧了拳头,面上却丝毫不显,他觉得自己该习惯了,习惯了这个向来不在意他的所谓的父亲。
见乔松没说话,甚至一丝表情都没有,乔怀仲以为乔松又要妥协了,像以前他还小的时候一样,不免有些得意,语气里带着施舍的意味,继续说到:“我没有感情也不会把你这个被人丢下的拖油瓶养大。”
“有本事,”乔松蓦然抬起头,嘴角的嘲讽愈发不加掩饰,声音里似乎也带了一丝愉悦,“你再去生一个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这静悄悄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苏杉攸先是被吓了一跳,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怕自己叫出声来。可后来,她的手也久久没有放下,因为在震惊过后,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揪着,她看着乔松,乔松似乎对这巴掌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些习惯了的样子。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疼,那么响亮的一巴掌,怎么可能不疼啊!
苏杉攸的眼眶一湿,视线渐渐模糊。她忍不住转过身坐在地上,背靠着梧桐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
为什么不躲啊?为什么没有表情啊?痛了就要说啊!为什么要让自己习惯痛!连痛都感觉不到的人怎么能感觉到温暖啊?
苏杉攸抬起手臂狠狠地擦掉了眼里的泪,深呼吸几口气,转过身重新将目光放在不远处那两人身上,她愈发相信乔松身上一定是有什么事。她或许没有资格没有办法拯救他,也并不是想窥探他的弱点来彰显自己的同情,她只是想,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无坚不摧云淡风轻的时候,她能默默地分担他的一份脆弱。
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在他下一次强装没事时,在心里默默说上一句:“我懂。”
苏杉攸此时希望人与人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这样他或许会因为有一个人理解他而轻松一点。
被乔怀仲狠狠甩了一巴掌的乔松的确没什么惊讶,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乔松抬起手按了按有些出血的嘴角,放下手,语气冰冷地说:“我没开玩笑,你不是娶了个女人吗,你们两个去生啊,还是说你不行?”
“你……”乔怀仲再次扬起了手,似乎又要狠狠地扇下去。
苏杉攸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了声。声音不大,暴怒之中的乔怀仲没有听到,只是乔松却不露痕迹地朝着苏杉攸藏身的那棵梧桐树瞥了一眼。
那巴掌最终没能落下去,乔松抓住了乔怀仲的手腕。
“刚才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任你侮辱,不会再对你怀有希望,也更加不会再做个任你摆布的傀儡。你死了心吧,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乔松说完,狠狠地甩开乔怀仲的手,像是甩掉什么肮脏的累赘。不等乔怀仲做出反应,乔松直接转身进了宿舍楼。
而乔怀仲,却是在原地站了很久。什么时候,那个胆小怯懦的小男孩,成了如今能轻易握住自己手腕,拿冰冷的眼神狠狠盯着自己反抗自己的男人了?想起乔松刚才说的话,乔怀仲眼里一下子布满阴翳,再生一个?当他自己不想吗?重新生一个,从小养在自己身边,那样一来,必定是很听话,不像这个反抗自己的孽子。要不是当年那件事,他怎么会……乔怀仲忍不住咬紧了牙。
现在是怎么?他难不成也想学他那个不知好歹的妈一样远走高飞吗?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乔家几代单传,觊觎乔氏的远房亲戚却是一大箩筐,他绝对不允许乔氏有一丝一毫被他人染指,就算他再不喜爱乔松,乔松也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唯一的一个。就凭这个,他就绝对不允许乔松逃出自己的掌控。乔怀仲现在可以不急,毕竟他自己也还年轻,想着乔松浑身带刺的架势,乔怀仲冷冷笑了,日子还长着呢。想着他便转身走向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启动了车子,不一会儿消失在了苏杉攸的视线里。
随着乔怀仲的离开,苏杉攸也收回视线,慢慢地坐到地上,揉着由于蹲的太久有些发麻的小腿,脑子却是没有停止思考。她目前还不敢确定那个男人和乔松的关系,可是她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似乎那个人,就是让乔松不悦的源头。而那个男人能轻易地就对乔松动手,乔松第一次还没躲,显然两个人关系应该算密切,虽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并不友好。
会是父亲吗?苏杉攸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随即她又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怎么可能,哪有父亲会动不动就对自己的儿子动手?若说是什么大逆不道不务正业的败家子也就算了,他们乔导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作为父亲应该为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才对,可刚刚那一巴掌,她听着就疼,哪是一个正常父亲做得出来的?
再说他们乔导,看向那男人的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甚至比对陌生人还要冰冷。若说这二人是父子关系,苏杉攸与其说不相信,倒不如说是不愿相信。毕竟没有一个孩子是不希望得到父母关心爱护的,若真有一天孩子看向父亲的眼神里不带一丝温情,只能说这个孩子自己在成长的过程中或许就没有接受到父亲给的温暖,这么一想,苏杉攸只觉得握住自己心的那只手又紧了一分。她希望不要是这样,可是究竟要从哪里打听起呢?
苏杉攸又坐了一会,感觉腿已经差不多恢复了知觉,只是脑子还没想清楚要如何去了解乔松更多一些。深深吐了一口气,苏杉攸看看时间发现也不早了,再不回去郑佩姝可能会担心了,便带着满腔的疑问缓缓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只是她没有发现,沅大教职工宿舍二楼,一扇面对着这条路开着的窗子边,一个人正静静地站着,眼神追随着她的身影直至她拐弯进去那条栽种樟树的路。
乔松上楼后,并没有开灯,只是来到窗边朝着下面望去,他看到了乔怀仲独自站了一会才转身离开,还看到了乔怀仲离开不久,一个从梧桐树后钻出来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天太黑,乔松看不清那人的具体形象,只能从那纤细的背影里看出是一个女孩,并且隐隐约约有几分熟悉。乔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法确定。只在心里想道那人最好闭紧嘴巴,就算看到听到了什么也不要乱传,不然,他总有办法把她揪出来。
匆匆赶回寝室的苏杉攸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某人的通缉名单,郑佩姝见苏杉攸终于回来了,不免念叨一番说她一个女孩子散步散这么晚太危险之类,知道她是好意,苏杉攸陪着笑,保证自己下次不这样,郑佩姝才放过她让她去洗澡。
洗完澡后苏杉攸躺在床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她还在想刚才那件事,到底该问谁呢?她认识得人之中有谁会对乔导有了解呢?突然,苏杉攸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