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款东流的秀水,在雨中丝丝起着波澜。
川流不息的大船中,一只不起眼的小棚船正摇曳着缓缓西行。颠婆的船头,一高大身影却稳稳立着,一张刚毅的脸,仰面迎着雨水,一动不动,那浓眉下泛黑的双眼圈尽显疲惫和憔悴。
身后一人谦卑地弯着腰,声音很小,“并未截住仙子,怕是——怕是过不久,便能回了那皇城——属下——属下皆无能!”
啪——啪——侧过的大船带起的一波波斜浪,拍打着小船船沿,阴沉沉的雨幕,压抑着人艰难呼吸。
良久,一声悠悠长叹,“事在人,成在天,默——无需自责,再者,尔等延误已够久,该是有功无过的,唉——怕是众刺者,逝伤者不会少吧!”
哀叹而平和的语调,让弯腰之人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略略释去了些心中惧色,声音也大了些,“六百三十二刺者,归来者三百九十八,二百三十四皆——皆死,因伤者已自行了断,故无伤者——其大多者皆死于清风与道宗之手,唯——唯有——两暗刺不知去向死活——据报,不知——不知从哪出现的宿醉三人,其技法不似本朝之人——那两暗刺便是遇上了那三人,便——便失去了——”
喉头滚动,一时胆怯的语塞,忐忑之下,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船头的背影,“正——正极力追寻那二人,想来——想来很快便——”说话声在高大身影转身时戛然而止。
早已被雨水打湿的衣袖摆了摆,抖出了不少雨水,“不必去寻那二人了,他们知晓该如何解决自己,瞧来,那三人便是敌,”沾着雨水的浓眉皱了皱,“还是它邦之敌,罢了,也不必理会那三人!”
“可——可也有助我等之人,且是些大鸟,想来该是出之那地方,可——可为何能来,为何来此,又为何相助——属下——属下想不出其缘由——”
“哦——”半晌,一阵爽朗的笑声,“所处其境为命,所奉天下者为运,可操纵乾坤山河者为我尔——”低头,早已尽湿的发,贴上脸颊,狰狞的双目,看向伸出的掌心,那翻起的肉字,已模糊,“‘罪’,有‘罪’之身,呵呵——”一下握紧了拳头,雨水四溅,“上苍痛惜,大山怅然,百川怜悯,已至万物眷顾,此乃天意——一身怀七甲的女子又何足为惧,即便她是仙子,也阻不住我——”
秀水之上,雨雾之中,一阵疯狂的笑声,“他们也该举义了,回——‘昌歌’——”
四十余里外的上都“昌歌”城,大昱仙泰十七年,二月四,笼罩的雨渐大。
雨水顺着残破的瓦檐而下,啪嗒啪嗒——
破屋内,一张张肃穆的脸,彼此瞧上一眼,便又分开。
突起的一阵笑声,打破了这满是紧张的清静,“那景王——便是个笑话——奈何咱们还得感他恩情,若非是他,哪来的那急报,若不是那急报,那毒又怎能近了那狗帝的身!?”
“可别忘了那只傻猫——哈哈——”有人忙附和。
“浊而至清,因到必果,未曾想到,老天会如此助我们,清风不在,道宗已空,肃卫尽出——”
“可莫忘了两卫城中十营——”
“怕啥,我们可是在城中,离那皇城不过千余丈,罢了!”
白胡子老头轻咳了两声,屋内一时又归于了清静。
隔着破窗,望着昏灰的雨幕。枯槁的老手,摩挲着四尺影刀。抬头环视众人,又低下头,一层层剥开,缠在手上的灰布,那字早也不见,露出的只是被挤作一团的掌心皮肉,忍着痛,将其慢慢撕去,竟能可见深深掌心白骨,一下捏起了拳头,剧痛让老头闷哼一声。
周围之人,也纷纷痛着咬牙,那是一双双显出白骨的手,在握成拳头,痛既是恨,恨之入骨,满屋皆是肃杀——
当老头再次用白布缠紧手心,握紧手中刀举起时,大吼:“复仇——诛杀——一个不留——”
“上都昌歌”东城丁字街,一处墙角显出了半个小脑袋,大丫睁着大眼,小嘴渐渐长大。
不远处,那老宅的大门被打开,一个个斗笠鱼贯而出,让大丫很是不解的是,当先有挑担货郎,再者是那甲胄士卒,随即便是衣冠书生,还有好些同样装束的华服公子,他们是何时进了那老宅,再细望,他们那裹着白布的手中,竟——竟然都握着刀。
“上都昌歌”西城司府府门前。
“司府大人,大震后,必有大灾啊,司府大人——”
门沿前,老者长叹,“可回府再言——可好!?这雨——”
“大人,不去营救,小人便长跪雨中,大人——那——那岭洲走廊,五城十三府,饿殍偏野,恶病肆虐,以至山匪猖獗啊——大人——”咚——咚——额头一下一下重重磕在石板之上。
那一声音让老者一阵阵的心颤,“可——可久久不见陛下——老夫可不便善专此事!”
“见不到陛下,司府大人可发廷议——大人——刻不待时啊——”
“再等等——或许陛下——陛下——”
一阵沉闷的牛鼓声四起,竟不是那钟声,老者皱眉抬头,“不好——”老者大呼。
远方,两卫城中的狼烟,漂浮而起,散于空中。
雨却在此刻突然停了,灰暗的天空,陡然放亮,那久违了的圆日,显出了真容,竟比往常中大了些,相似——相似从天空中下沉了些,故称之为沉阳。
千里外,好似被洗净的那片漆黑天空中,一轮眉月悬空,那份丝丝月色,淡而娇,普洒向更深处的黑。
大彪终于爬上了一直横在眼前的沙丘,月色下,两点火光在摇曳。
无力的他只能微抬手臂,呼救的声音也低沉嘶哑,好在他的努力并没白费。
火光下,两人很快便蹲在了他的眼前,“快——快去救人。”他指了指身后,“那——那有好些,都是——都是被风卷来的,该是——该是都活——活着——”他的眼皮再也睁不开,“这——这离那城,还有——还有多远?!”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