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日头已升得很高,芙蓉殿里的宫人们陆陆续续醒来,浑身疲软无力。
“夫人,夫人您快醒醒,夫人您别吓奴婢,您怎么了夫人?”
沉睡中的沈入画被宫女们摇醒,她看着撒了一地的药,故作惊讶,装作很头痛的样子,抚额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
“夫人,奴婢们也不知道,昨晚您和唐掌史刚走没多久,奴婢们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今儿个早上皇后身边的褚公公来通报,说……说唐掌史死在后花园里了,敲了咱们芙蓉殿大半天的门没有人开,褚公公命人将门撞开,这才将奴婢们叫醒。”
“你们说什么?唐掌史死了?”
沈入画故作悲痛状,一副很惊讶的样子。
这时,褚公公在内室门外问道:
“嘉宁侯夫人,老奴前来通报芙蓉殿唐掌史的死讯,意外发现这芙蓉殿里被人下了迷烟,不知夫人此刻可清醒些了?”
沈入画装成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细声细语道:
“啊~有劳公公了,我梳洗一下便来。”
不多时,沈入画出现在内室门外,褚公公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沈入画连忙恭敬还礼。那褚公公立刻往旁边挪了挪,低头道:
“使不得使不得,夫人太客气了!”
沈入画吸了吸鼻子,装作垂泪状,掩面道:
“这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姐妹二人,姐姐在宫里向来得宠,也不知道这是碍了哪位娘娘的路了,竟对我们下如此毒手!”
褚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入画一眼,斟酌了片刻,问道:
“夫人,老奴有一事不明,听芙蓉殿宫女说,昨晚是夫人同唐掌史一同去取的药,怎么唐掌史死在了路上,夫人自己取了药回来了呢?”
这话任谁都听得出来,是有人怀疑到沈入画身上了,毕竟芙蓉殿昨晚就沈入画一个外人。
当然,褚公公一个太监,自然不敢公然质疑侯爵夫人,他既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问,那就证明,是皇后的授意了。
这一点,沈入画心里很清楚,果不其然,不等沈入画开口,芙蓉殿外便有太监来报:
“皇后娘娘驾到!”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一众宫婢和太监的下跪,沈入画也向皇后行了个大礼。
皇后景氏是太宗的发妻,祖籍扬州,太宗还是淮王的时候,景氏便被册封为淮王正妃了,她为太宗诞下一子二女,其子雍王便是现在的太子,大梁的储君。
景皇后样貌平平,在宫里一众莺莺燕燕中并不出众,但其世家出身的气质却足以压倒一片,尤其是如今人至中年,在一身凤冠霞帔的装扮之下,更显沉稳大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心生敬畏。
皇后缓步走上前,伸出一只手,虚扶起沈入画:
“嘉宁侯夫人多礼了,嘉宁侯是我大梁的功臣,作为本朝国母,本宫早该来见一见嘉宁侯府的女眷的。”
沈入画只是垂下头,恭敬道:
“有劳皇后娘娘挂心了,娘娘要料理六宫事宜,为陛下分忧,已是十分辛苦,臣妾无能,未照顾好沈昭容,还让娘娘忧心,都是臣妾不好,请娘娘降罪。”
皇后毕竟是后宫之主,自然是要面子的,沈入画的谦卑给足了皇后面子,皇后即刻客气道:
“嘉宁侯夫人言重了,宫里出现如此骇人的命案,本宫身为六宫之首,自然难逃罪责,没能照顾好沈嫔,是本宫的不是,倒是让嘉宁侯夫人受到了惊吓。方才褚公公的疑问绝非责怪夫人之意,是本宫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望夫人先定一定神,如实告诉本宫昨晚之事。”
沈入画听得出,皇后这样说,只是换一种委婉的语气罢了,颠过来倒过去其实还是想“审讯”她,让她交代清昨晚之事的来龙去脉。
沈入画假装出一副很伤心的样子,用帕子掩着面,挤出两滴眼泪,道:
“回皇后娘娘,昨晚,臣妾和唐掌史一起去太医院为昭容娘娘取药,唐掌史说后花园西侧的路更近,臣妾便随她一道而去,哪知半路上,唐掌史突然胃疼不止,臣妾以为她是着了凉,便让她先行返回,还把昭容娘娘给我的披风披在了她身上,生怕她冻坏了身体,这乍暖还寒之时,夜里凉意浓,最伤身。随后,臣妾便独自一人去了太医院,取完药后,臣妾想着后花园西人迹罕至,夜已深,实在是不敢独自一人前去,便转身走了大路,这回来的路上还遇见了徐才人,萧婕妤,还有……还有何充仪。”
皇后听了沈入画一番解释,并未做出任何定夺,而是微微侧目看向一旁的褚公公,那褚公公即刻会意,几步走到皇后跟前,轻声道:
“回娘娘,这芙蓉殿的唐掌史的确是死在后花园西侧小路上的,身上也确实盖着沈昭容的那件披风。”
皇后只微微颔首,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吩咐道:
“去传徐才人,萧婕妤,何充仪。”
“是。”
褚公公听了皇后的吩咐,即刻让下面的小太监去各宫传人,皇后只轻轻一笑,又解释道:
“夫人莫怪,沈昭容高居嫔位,她宫里出了如此命案,本宫自是要彻查到底的,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沈入画只是迎合着皇后的话说:
“娘娘放心,臣妾定会全力配合,一定帮皇后娘娘揪出想害死堂姐的人。”
然而,皇后这边正在传着证人,在上朝的皇上已经等不及了,虽然沈昭容卧病在床多日不能侍寝,但皇上对她的宠爱丝毫不减,一大早听说芙蓉殿里被人下了迷烟,掌史唐氏也惨死在后花园里,当即便要罢朝,想从戚贵妃的飞鸾殿直接出发去芙蓉殿。戚贵妃巴不得皇上为了个妃子罢朝,把文武大臣得罪完了,看他这个皇位还能不能坐得稳。然而,皇后的消息灵通得很,没等皇上从飞鸾殿起驾,皇后就从凤藻宫带着皇上的朝服匆匆赶来,进门就磕头行了个大礼:
“臣妾恳请陛下先去上朝,沈昭容的事臣妾定会秉公处理!”
“你还好意思来见朕!宫里出了这么大的命案,唐掌史死状恐怖,脖子都被人掐断了!你这个后宫之主是怎么当的!”
皇上正窝了一肚子火没地方发泄,偏偏皇后还阻拦他去看望沈昭容,当即便当着飞鸾殿一众宫人的面冲皇后怒吼。
皇后也不怨,只是苦口婆心解释道:
“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还请陛下不要因为一个妃子就让诸位大人心寒!文武大臣已在前殿等了整整一个早上,如今大臣们都不知宫里出了何事,人心惶惶议论纷纷,陛下您要知道,自打您登基以来,从未罢过一天朝,即便是臣妾生祺祥公主时难产,您也没有罢过朝,更何况今日是初一,在京官员无论品阶皆要上朝,难道您真的要为了一个沈嫔得罪天下悠悠众口吗?”
皇上的眉心一蹙,有些怒火中烧,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皇后,咬着牙说:
“你生祺祥公主时,是朕已经到了前殿才知道你难产,上朝上了一半还有大事要议,总不能说走就走,可沈昭容不同,朕已知道她出事,难道还有不管不问的道理吗?皇后你向来贤德,难不成如今也开始怨朕宠妾灭妻了吗?”
皇后闻言,失望至极,她落下了眼泪,冲皇上连磕三个响头,悲痛道:
“臣妾叩请皇上上朝!诸位大臣是皇上稳固江山的根本,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太子已先去前殿稳定众人之心,请皇上速速前去主持大局,皇上要是对臣妾不满,臣妾……自请废后!”
“你……”
皇上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皇后,气得直哆嗦,可一想到太子年纪轻轻就替他去主持大局了,自己这个当爹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别还没等到驾崩就被儿子给拱退位了。
一把扯过朝服,递到戚贵妃手上,皇上怒道:
“替朕更衣!”
皇上没让皇后为他更衣,是铁了心要让皇后难堪的。皇后也不怨,只要他肯去上朝,她就心安了。然而,皇上之前长期宿在沈昭容那里,都是沈昭容为他挽发更衣,难得留宿在戚贵妃这里一次,戚贵妃的手哆哆嗦嗦半天也没帮皇上挽好头发,皇上知道皇后会挽发髻,却死活不肯开口,只是不耐烦地推开戚贵妃的手,问道:
“沈嫔醒了没有?醒了就让她来给朕挽发!”
“没醒。”
皇后就两个字,果断又决绝。皇上听后更加愤怒了,却死活不肯拉下脸来开口求皇后。皇后看在眼里,无奈地站起身,走到皇上身后,有条不紊地帮他挽好发髻。皇上从镜子里看着皇后,这个角度看她,正看到她低头垂眸的样子,很是温柔。皇上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登基第一天时既激动又紧张的样子,那时他只宿在皇后的凤藻宫,皇后也是这样为他挽着发,帮他抚平不安与惶恐。后来他独宠沈嫔,夜夜留宿芙蓉殿,皇后一句怨言都没有,把沈嫔叫到跟前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给皇上挽发,告诉她不要让皇上误了早朝。
你看,皇后从来都不是个善妒的女人。
皇上心里一软,把皇后的手握在手心里,用力捏了捏,开口道:
“沈昭容那边,有劳皇后了,朕下了朝便过去。”
皇后默默地把手抽了回来,只低声道:
“臣妾明白,皇上快去吧。”
旁边的戚贵妃眼看着皇上和皇后床头吵完床尾和,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恭送了皇上和皇后出门。
这皇上虽然是被皇后劝上了朝,没让诸位大臣白等,可他到底担心着他的沈昭容,说了几句官话,又问了两句“有本来奏无本退朝”,然后就真的退朝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何原因。那朝堂上的赵国公沈浩却奸邪地笑了笑,暗道:怕是皇上知道了嘉宁侯夫人死在了宫里,没法向嘉宁侯交代了,如今连上朝都不敢久坐了。众人陆陆续续散去,沈浩走过杨明昭身旁,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杨明昭的心咯噔一下,昨天宫里来传话,嘉宁侯夫人留宿芙蓉殿,杨明昭一夜没合眼,如今对上沈浩怪异的目光,杨明昭心里一凉,当即走到大殿中央,面朝空荡荡的龙椅而跪,冲大太监道:
“烦请公公通传,臣要见皇上!”
走在文官一列最末尾的沈珏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杨明昭,没有人注意到,人群里的宋念初,也投来了同样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