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陷阱(1)
晚春。
袁心仪干了差不多快四个多月了。
这一天,阳光明媚,厂长一家去郊游,特地带上了她。
对于袁心仪来说,这已没什么稀奇了,厂长把自己当自家人,自己也就不当自己是外人。别人异样的目光与谣传不断的流言蜚语都无法挡住她与厂长的往来,在她心目中认为,自己这是运气好,攀上这么一个达官贵胄,别人不过是在嫉妒自己罢了。
“心仪呐,你看我们也相识这么久了,有件事伯父想同你谈一下。”张翠萍哄着她那呆儿子一边玩去了,剩下姜玉明同袁心仪两人坐在草坪上。
“什么事?你说吧。”袁心仪侧首望着他,“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会答应的。”
“这件事……其实姜玉明欲言又止,“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语无伦次,仿佛有着难言之隐。
袁心仪诧异,厂长这是怎么啦,他一向果断英明,今天怎么犹豫不决呢?
“心仪,你觉的我和伯母待你怎么样?”顿了顿,姜玉明忽然问。
“很好啊。”袁心仪回答,这种问题他问了有几百遍,搞不懂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您和伯母待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
“知道就好。”姜玉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如果——让你成为我们家中的一员,你——愿意吗?”又一番思虑,他半吞半吐说。
家中的一员,什么意思?她心中有些明白,但也有些不明白。
“您的意思是——”她没有将话说下去,因为她揣摩不透厂长话的含义,所谓的一员是什么,是要收自己为义女,还是另有其它……
“心仪,你觉得默儿他人怎么样?”姜玉明接着又问。
默儿?就他那个傻儿子,能怎么样,话都说不周全,还好意思让人对他进行评价。袁心仪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不论怎么说,孩子再愚昧,总是父母的心头肉,在父母的心中永远都是最优秀的。
“很好呀。”袁心仪回答,心中虽然那么想,但口却不能那样说,“平常是淘气了点,但总体上来说是蛮可爱的。”
“你真这么认为?”姜玉明眼中忽然放射出一种炫熠的光明。
“那是当然,我向来是实话实说,更何况你与伯母视我如同亲生,我怎么可能说假话呢。”袁心仪暗自庆幸,没说错吧,孩子再痴再傻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你这么想,那就好了。”姜玉明悬疑的一颗心似乎得到了安定,“别看我家默儿平常是有些傻,其实内心蛮聪明的,自从你来我家之后他的表现尤为突出,看得出他非常的喜欢你,有道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也都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了,所以我想趁早给你们把事办了……”
什么?他要让自己嫁给他那个白痴儿子?袁心仪越听眼睛瞪的越大,那岂不是要将自己的终生毁于一旦吗?怪不得一开始他就对自己特别好呢,原来是有目的性的,她终于悟出了这其中的道理了。可悟出道理已经迟了,自己已经被人家紧紧地捏在手掌心了。
她想拒绝,可又一想,不妥,目前自己处于被动,如果拒绝,吃亏的必然是自己,得想办法缓一缓。
姜玉明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继续说。
“当然,你我成一家人后,一来可以了却我与你伯母多年来的一桩心事,二来我们姜家也可有个继承人,来年给我添个孙子,我这上百万的家产也就有人可继承了。”
他说的开心,但袁心仪却听着难受,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不由得想起马丽娜对她忠告来,当初自己总以为她在嫉妒自己,现在想来自己是错怪她的。
“咦?怎么不说话了?”姜玉明见她不语,侧首望着她。
“哦,厂长,关于这件事,我想考虑一下。”袁心仪微笑。
虽然脸上挂着笑,不注意可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留心之下就能看出她的笑容十分的牵强。这事来的太突然了,一时之间她根本无法接受,但眼前所面对的是一个纵横江湖几十年的老狐狸,自己是怎么也斗不过他的,之所以这么说她想给自己留一些喘息的余地。
“考虑?还有什么考虑的,你刚才不也说默儿好吗,更何况你们两个又这么情投意合,我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明显带着一种先声夺人的气势,“还有,我说过多少遍了,不在公司不要叫我厂长,要叫我伯父,伯父!知道吗?”
“知道了,厂……哦,伯父。”袁心仪想反抗,可又不敢,“我是没意见,但就不知默儿他怎么想,如果他没意见,你看着办吧。”没办法,她只得顺着他的心意往下说,自己处于逆势,先稳住,回去再想办法脱身。
“默儿他肯定没意见,他是我儿子,他的心意我当然清楚了。”姜玉明见她答应,脸上乐开了花,“既然都没意见,那今天回去我就给你们把事办了。”
“今天回去就办?”袁心仪讶然,“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不快,不快,一点都不快。”姜玉明无法掩饰住那内心的喜悦,“从现在起你我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可这么大的事我总要知会一下我的母亲呀,我是她的长女,这长女结婚她老人家都不在现场,也未免太遗憾了吧?”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旦你与默儿结了婚,我立马派人把你母亲、弟弟妹妹全都接过来,我不但要治好你母亲的病,而且还要让你的弟弟妹妹进最好的学校,将来毕业了,我还帮他们安排工作。”
条件十分诱人!
袁心仪不禁怦然心动,牺牲自己一人能改变全家人的命运,这可是一笔只赚不赔的买卖呀。
张翠萍领着她那个白痴儿子回来了,姜玉明将喜讯告诉于她,她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激动地拥抱住袁心仪说。
“好儿媳,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好儿媳了。”
袁心仪被搂的有些喘不过气来,说道。
“伯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还伯母伯母的叫哩,从现在开始不准再叫伯母了。”张翠萍松开她,“都已经是一家人了,得改口叫我妈了。”
“不错不错。”姜玉明也将话插进来,“从现在起,不得叫我伯父,更不得叫我厂长,要叫我爸爸了,知道吗?”
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袁心仪心里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但口中却什么也不好说。
“来,好儿媳,叫一声,叫我一声妈吧。”张翠萍得寸进尺。
袁心仪被逼无奈,只得违心地叫了一声。
“妈——”
“哎!”张翠萍甜甜地应着,一旁拉过呆儿子,“来,默儿,从现在起,她就你的老婆了。”
姜默望着她一个劲地嘿嘿地傻笑着。
袁心仪不理他,他那邋遢的样子让她看了直恶心。
突然,姜默猛地跑上去,拉起她的胳膊,“咕”的一下将鼻涕擤了她一身,接着又手舞足蹈跑回到张翠萍身边,嘿嘿的傻笑变成了哈哈的大笑。
袁心仪望着衣服上那被他擤的到处都是、又浓又臭的鼻涕,喉咙口一痒,差点儿没吐出来。她忙用纸巾去擦,边擦边愤怒地瞪着他,但敢怒却不敢言。
姜默的这种恶作剧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往也曾对袁心仪这样搞过。但那时袁心仪出于怜悯,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悄悄地擦掉也就算了,从没有生气过。不过,今天不同了,因为某人向她提出了过分的要求,客观上改变了她的看法。
对面,张翠萍伸手轻轻在他脸上刮了一下,似责备又非责备地说:
“傻儿子,她都已经是你老婆了,你还这样胡闹,小心日后晚上不让你上床……”
这么低俗、粗鲁的话竟出于外表高雅、斯文的姜夫人之口,这让袁心仪万万没有想到。终于,她认清了,一个人素质的高低不取决于他那华丽的外表,而取决于他的内涵。
金乌欲坠,暮色渐浓,姜玉明一行人这才返程。一路上,他们是欢歌笑语,唯独袁心仪一言不发,只在他们谈话牵扯到自己时才偶尔勉强露一露笑容。
回到姜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袁心仪要求回宿舍,但姜玉明与张翠萍以天色已晚执意要求她留下,违拗不过,她只得答应,可又谁知,姜玉明竟提出要她与他那呆儿子同房。同房?这怎么可能!她坚决不同意。
“你不答应?”姜玉明脸一沉,凶相毕露。
“事情没到那一地步,我当然不能答应。”袁心仪回答,既干脆又理直气壮,软弱只会更遭受他人的欺凌,有关自己的切身利益,她可得慎之又慎。
“什么没到那一步,这有什么区别,同房是迟早的事,这迟一天早一天不都是一样吗?”
“不一样!有些人无所谓,但对我来说就是不一样,在没有正式结婚之前我是不会与任何一个男人同房的,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我的宗旨。”
“你的宗旨?”姜玉明嘿嘿冷笑,“难道你不想早日将你的母亲与弟妹都接到广州来吗?要知道你母亲的病可是拖不起哟,多拖一天她的病情就会多加重一份哟。”
袁心仪不语了,这是她的弱点,他专瞅准这一点来对她进行攻击。
“别再逞强了。”他忽又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这么长时间来你还看不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吗?”他那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没有我,能会有你的今天吗?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你每个月的收入那么高,就没有考虑过这其中的原因吗……”
袁心仪乜斜着眼睛望着他,他喋喋不休、左一遍右一遍重复着那些旧事是什么意思?怕自己忘了他的恩情?如果没有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她对他还真可谓感恩戴德,可现在,她一点都不感激他,原来他一开始就对自己怀有某种目的。
“你别再说了,别的事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不可以。”如果自己是那么随便的人,当初就不会离开美容院了,“我是很希望能将我母亲与弟妹早日接到我身边,但是我不能昧着良心去做我不想去做的事,请你不要逼我。”虽然自己出身卑微,但母亲常教育自己做人一定要本分,为了母亲,为了弟妹,她可以牺牲个人幸福,但名份未定之前,她绝对不可以随便。
姜玉明又生气了,本以为她是一只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没想到关键时刻她态度竟然这么强硬,决定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势来对她进行压迫,迫使她屈服。
“这么说你是不同意啰?”他的脸色很难看,“实话跟你讲,今天在我这儿你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花了那么多心血在你身上,现在就是你付出回报的时候。”
“我知道你对我好,回报本是应该的,但是如果你硬逼我的话,那是绝对不可能,大不了我不干了。”他的态度强硬,她的态度也跟着强硬。
一旁张翠萍生怕他们闹僵起来,不好收场,忙上前进行调解。
“玉明呐,”她首先拉开姜玉明,“不是我说你,心仪人家一个女孩子,你凶巴巴的,也不怕把人家给吓着,你在厂里领导做惯了,那种架势可不准带到家里来。凡事好商量嘛,你这么凶,心仪过了门,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呀,你不是明摆着让人家难堪吗……”边说边朝他挤眉弄眼。
姜玉明会意,坐到一边不吭声去了,妻子话的意思他很明白,别看她一个劲说自己的不是,其实是与自己共同演着双簧。
“心仪,”她又来到袁心仪身边,“乖,别生气了,你爸他就这个德行,平常在厂里作威作福惯了,所以到家里了也改不掉这个臭脾气,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袁心仪的弱点就是听不得软话,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张翠萍的几句好话哄得她心便软了下来。她望着她,心头忽然一阵酸楚,忍不住泪水滴嗒了下来,扑在她怀里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张翠萍掏出手绢帮她擦着眼泪,“再哭,这张脸蛋就不好看了哟。”
“可是,厂长他的话实在太气人了。”袁心仪仍然在抽泣,“不是我不愿意与默儿住一个房间,我只是不想现在就那样。”
“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迟一天早一天不都是一个样吗?再说,你与默儿住一起,也好更增加你们之间的感情呀。”
她的话怎么与厂长一个样,袁心仪不由得摒住了气息,目光讶然地看着她。
“哦,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和你爸不勉强你。”张翠萍自知说漏了嘴,忙更正,“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和你爸尊重你的选择,要不今晚就和妈一个房间吧?”
“不!”袁心仪拒绝。
“怎么又不行?”姜玉明忍不住又发话了,“哦,让你与默儿一个房间你不肯,现在让你与你妈一个房间你又不肯,究竟是何道理?”
“没有什么道理,反正我就是不同意,我还是那句话,在名份未定之前,我是不可能在这儿过夜的。”袁心仪很不愿意听到他讲话,语气满是愤慨。
“这儿没你说话的余地,你给到一边去。”张翠萍怕两人又吵将起来,忙将他推到卧室去了,接着又回到袁心仪身边,看了一下手表,说,“心仪呐,你看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回宿舍也是休息,在妈这儿不也是休息吗?都快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这么见外呢?”
“妈,你看我都叫你‘妈’了,还怕我跑掉不成呀,不是我不愿留下来,而是我有难言之隐,希望妈你能理解。”对于张翠萍的苦口婆心,袁心仪只能以弱治弱。
“难言之隐?”张翠萍似乎有些糊涂了,“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妈帮你解决。”一声妈叫的她骨头都酥了。
“妈,我说过了,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们与默儿成婚,我一定会做到的,只是在这之前,希望你们还能给我一点空间与自由。”袁心仪说,亲切地拉起她的手,“妈,能做你们的儿媳那是我的荣幸,我一个山里来的丫头,头一次进城就碰到你与厂长这么好的人,你说这不是上天赐予我的一种福份吗?但是,婚姻乃人生终身大事,我不想就这么草草了事,我妈她身体不好,能活几年都不知道,所以我希望她这个大女儿的大婚之喜她能在场……”
入情入理。
张翠萍不由得又犯滴咕了。
“这个你放心,我会让你爸尽快将你母亲接过来的。”
“如果那样,那就太好了。”袁心仪已经打算好了,只要他们真的能将自己的母亲与弟妹们都接到广州来,就算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她也心甘情愿,“妈,谢谢你。”
“你个傻孩子,还与妈这么客气。”左右又端详了她片刻,“心仪呀,伯母没有闺女,嫁过来后,你不但是妈的好儿媳,也是妈的好闺女。”
“呵呵”袁心仪忽然笑了,“妈,你真好。”站起身来,“妈,我回去了。”
“哎,别忙。”张翠萍一下又拉住了她,“我去同你爸商量一下,让他送你回去。”进去蘑菇了好一会儿,才与厂长一同走了出来,“我同你爸商量过了,你爸说这两天就派人与你一道回去接你母亲,让你今晚就不要走了。”
“妈,明天我还要上班哩,不回去明天我会迟到的。”
“上班?你已经是我姜家的人了,还上什么班呀?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上班了,不要说养你一个了,就是养你一家人我都养的起。”
“谢谢厂长的一片好意,不过……”
“什么,你还叫我厂长?哦,你对我伯母就改得了口,对我就改不了口吗?”未等她话说下去,姜玉明蓦地给打断了,仿佛很在乎她对自己的称谓。
“哦,谢谢爸的一片好意。”袁心仪感到好笑,但却又不敢笑出来,忙改口,“虽说我已经答应了默儿的婚事,但做人我不想那么高调,在未正式进入这个家门前,我还是想去过那平凡的生活,我是穷人家的孩子,不习惯坐享其成,希望爸你还能谅解。再且,我若不回去的话,厂里面的人知道了会以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我,我不想别人对我说三道四。”
“说三道四?”姜玉明眼珠子一瞪,“谁敢说三道四,我炒他鱿鱼。”
“那人家知道了,岂不要恨死我。”袁心仪说,对厂长一笑,“爸,就这么几天,你就忍耐一下吧。”
几声爸叫得姜玉明同样骨头酥了,只是他还在犹豫,很舍不得她离开。
张翠萍走了上来,与他一番嘀咕,姜玉明这才作出决定,送她回宿舍。
走出姜家,她有一种逃脱魔爪的感觉,悬着心慢慢的放松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