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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鹬蚌相争

(一)

这一晚温灵溪睡得很浅,天刚蒙蒙亮她就被下人打扫院子的声音吵醒了,然后再也睡不着。一闭上眼,秦子湛的脸就会出现在她面前。

“我这是怎么了!”温灵溪心慌意乱,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想起了昨晚轻音说的事,既然睡不着,不如就趁今天去看看究竟,也好了了一桩心事。

她从房间走出,正在扫院子的方伯愣了一下。他揉揉眼睛,又盯着温灵溪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少夫人?少……少夫人好……”

“没事,打扫得干净点。”温灵溪浅浅一笑。

平日里她晚起惯了,这么一大早见到她,换谁都会感到吃惊的。她来到神兵阁之后甚少跟下人们直接接触,她是天地门的大小姐,又曾经当着下人的面往秦子湛头上扣过汤盆,难怪大家都怕她。

天色尚早,她从荷香苑出来,一直走到大门口都没碰到几个人。走在大街上,碰到的也只有几个买菜的妇人以及摆摊子的小贩。她想,这个时候去满堂彩为时过早,何况她一身富贵人家小姐的打扮,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也不太合适。仔细考虑一番,她决定还是先去凤栖客栈找轻音她们。

昨晚得到温灵溪确切的消息,轻音连夜赶回了天音宫。温灵溪敲开天字号客房的门,看到的只有文音那张睡意十足的脸。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啊,轻音呢?”

“昨晚你走了,她就回去了。”

温灵溪诧异:“这么着急?”

“她说秦子湛已经开始对你下手了,怕你一个人待在神兵阁有危险,她想让师尊给你安排影守。”

“什么,影守!”

影守,顾名思义就是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雇主身边。作为影守,不仅要武功高强,还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整个天音宫,除了宫主上官麒和四大长老之外,能担此重任只有沉音一人。

文音没有告诉温灵溪,轻音之所以如此急着回天音宫,真正的原因是怕她和秦子湛只见日久生情。安排影守除了要保护温灵溪之外,也是要监视她。

“师尊和四位长老是不会亲自出手的。所以……沉音?”

“对。”

“也好。以后有很多地方需要她帮忙。”

文音开玩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你就不怕她半夜三更趴在房顶上听你和秦子湛的墙根?”

“死丫头!”温灵溪作势扑了上去。

两个人嘻嘻哈哈扭打成一团。

闹了好一会儿,文音讨饶:“好了好了,别闹了,说正事儿……”

“好,先放你一马。不过你得换身衣服,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带你去赌钱。”

“……”

温灵溪和文音一身男装打扮出现在了满堂彩门口。文音头一次穿这样的衣服,很不适应,何况是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心里打退堂鼓,被温灵溪瞪了一眼,又勉强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哟,两位公子是头一次来吧,”迎客的伙计嘴巴像抹了蜜一样,“不妨事不妨事,一回生二回熟,没准两位今天都能赚一大笔呢。”

温灵溪笑着回答:“借你吉言。我听说最近赌坊出老千的很多,你们这里该不会这样吧?”

“这位公子您是在开玩笑吧,瞧您说的,我们满堂彩可是苏州城最大的赌坊,怎么能干这种事,你说是吧?二位里边请,甭耽误了好手气才是。”

温灵溪笑笑。不愧是苏州最大的赌坊,连区区一个小伙计都这么能说会道,看来高松在满堂彩花的心思绝不比威远镖局少。

文音拍拍温灵溪的肩膀:“我们……真要赌钱啊?”

“当然,”温灵溪压低声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要摸清他们的底细,就得玩狠的。”

文音还没弄明白这句“玩狠的”究竟是何意,温灵溪就已经用辅助实际行动了。她挑了一张人最多的桌子,三张一百两的银票啪的往上一放,大声道:“我买大!”

其他人见她一开始就押这么多,且如此胸有成竹,纷纷跟着买大。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大!大!大!……”

骰子被摇出来后,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真的是大,真的是大啊!”

温灵溪笑着将赢来的钱收入囊中。刚才那一把看似她的运气好,实则另有玄机。她故意一开始便下大赌注,且表现出非赢不可的气势,为的就是吸引那几个老千的注意。和她所料的一样,第一把并没有人出老千,可能对方也想摸她的底。

在虽有人中,也只有文音看清了温灵溪的小动作。在开罐的那一刹那,温灵溪稍微挥了挥袖子,三个骰子便全部是六朝上。她赢得漂亮,一点悬念都没有,根本没有人能猜到她其实是第一次赌钱。

“这一次我还是买大。”温灵溪将钱全部押了下去。

其他人纷纷跟着起哄:“我也买大,我也买大……”

买小的那边空空如也,全部挤到了温灵溪这一边。这一次,依然没看见任何人有小动作。

开罐之后,毫无悬念的,还是大,温灵溪的钱转眼翻了好几倍。她故意笑得很招摇:“哈哈,有我赌神在此,你们跟着我买,准赢!”

“赌神公子,这一次买什么?”

“对啊对啊,公子你买什么,我们就跟着买。”

“……”

“好,爽快!那么这一次,我还是买大!”

“买大,大家快买大……”

温灵溪不得不佩服对方的耐心,一直到她第五次买大,那几个老千终于有所行动。可是他们再厉害也只是雕虫小技,又怎么能和温灵溪相比,她曲起膝盖,在桌角上下了些力道,整张桌子在众人看不出来的情况下轻轻震了震,原本被动过手脚的骰子重现变成了三个六。

“啊?怎么可能,你出千!”有人指着温灵溪大叫,“敢在满堂彩耍花样,小子你不想活了是吧!”

温灵溪不怒反笑:“这位小哥,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请问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出千了?再说了,这里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双手都放在桌子上没动过,试问为又怎么出千?”

“是啊,这位公子根本没有出千,输了钱也不能冤枉人吧!”

“没错,根本没人出千!”

“……”

温灵溪趁势火上加油:“听见没,大伙儿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说我没出千,那我就是没有出千,你要是乱说话,那我只能上公堂请县老爷来评理了。”

那几个人被温灵溪说得哑口无言。

“来来来,我们继续下注,接下来我还要买大。”

“……”

温灵溪一连赢了十几把,众人都乐得开花,还真把温灵溪当成了赌神。文音暗自担心,好在来这里赌钱的都是些不学无术的混混,要真来一个高手,温灵溪这点把戏恐怕早就被揭穿。

“钱也赢得差不多了,我们收手吧。”文音扯了扯温灵溪的衣角。

“傻瓜,现在走的话我的功夫不是全白费了,你还真以为我带你来事为了赌钱啊!”

“可是……”

“好了好了,听我的,不会有事的!”温灵溪提高声音,“来来来,我们继续买大。”

一边赌钱的同时,温灵溪的余光不忘关注那几个老千。果然,她看见其中一人鬼鬼祟祟地离开了。钓了这么久,大鱼终于快要上钩了。温灵溪满意地笑笑。可是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秦坤,也就是秦子湛那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叔叔。

神兵阁规矩很多,其中第一条就是不准赌。秦坤虽然整天无所事事,但是他的胆子向来很小,莫说是秦雷老爷子了,就是秦子湛的话他也不敢不听。他出现在这里,倒是令温灵溪很意外。

“你在看什么?”文音发现了她的异样。

“看见那个穿红衣服的中年男人没有,他就是秦子湛的叔叔,秦坤。”

“我们赶紧走吧,要是他认出你来,那还了得。”

“该担心的不是我,应该是他才对。”说完温灵溪大大方方向秦坤走去。

秦坤正东张西望,似乎跃跃欲试,他看上去很兴奋,想来应该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到这里来的。

“咦,这不是二叔吗,真是好巧啊。”温灵溪巧笑嫣然。

顿时,秦坤的面如死灰,牙齿直打颤:“灵……灵溪……”

“二叔这是准备做什么呀?”

“我……我随便逛逛……”

“二叔真是有闲情逸致,怎么逛逛就逛到赌坊来了。哦,我知道了,二叔一定是和我一样,手痒了是不是?”

秦坤一开始只是手抖,被温灵溪这么一说,他的全身都抖了起来。他很清楚,要是温灵溪把他赌钱的事抖出去,他会有什么下场。他在神兵阁本来就不受待见,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多余的人。神兵阁向来门规森严,秦雷最憎恨的就是赌钱,一旦发现,不论是谁一律逐出神兵阁。这样一来,他的下场和街上那些要饭的乞丐就没什么两样了。

此时秦坤恨不得把自己的双腿跺下来,他千不该万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想来这里碰碰运气,他以为神兵阁没有人会来这种地方,自然就没有人会发现。但是他没想到温灵溪这个少夫人会来这里,而且还明目张胆地告诉他,她是来赌钱的。

愚蠢的人可能会以此来要挟温灵溪,令她不得将此事张扬出去,但是秦坤从不认为自己有这么愚蠢。他看得出来她根本不在乎神兵阁少夫人这个位置,她是堂堂天地门大小姐,她有着比神兵阁更强大的后盾,没准她还是故意来这样做,好早日摆脱神兵阁少夫人这个桎梏。他,根本没有筹码和她谈条件。

“灵溪,我……”秦坤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灵溪看似天真无邪地笑了:“二叔这是怎么了,既然手痒,赌一把便是,灵溪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此话当真?”

“当然,二叔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会说话不算数吗?”

秦坤心里的大石头总算砰然落地,赶紧作揖道:“多谢……”

“嗯哼——”温灵溪打断他的话,眼睛往四周瞄了瞄。

秦坤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尴尬一笑,随即朝她举了个躬,算是感谢。

“二叔请自便,若是赌本不够,灵溪可以效劳。”温灵溪笑得甜甜的,往秦坤手里塞了好几张银票。

秦坤乐得合不拢嘴哦,再三道谢之后,终于熬不住跑到赌桌上去下注了。

“呵呵,真是个意外的收获。”温灵溪自言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微笑。

文音也明白了她的用意,不由赞叹:“你这招真狠。”

“想对付秦子湛,若是不狠一点的话,死的那个人就是我。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走,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大鱼已经上钩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满堂彩的大门。温灵溪故意往赌坊后面的小巷走去,那边人少,应该更加方便,对她的计划也更有利。

一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才进巷子,马上有一帮打手模样的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二位公子,赢了钱就想溜吗?”

(二)

温灵溪嗤之以鼻:“笑话,赢了钱当然要去找乐子,难不成你们想让本公子留下来给你们扫地?”

“废话少说,我们主人要见你,二位是想乖乖跟我们走还是想吃点苦头再走,随你们的便。”领头的打手放狠话。

“我们当然不想吃苦头,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就劳烦几位带路了,正好本公子也想见见你们的主人。”

那几位打手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看来公子是聪明人,那就请吧。”

她费尽心思,不过就是想见一见这所谓的“主人”。高松那只老狐狸既然存心要隐瞒自己是满堂彩幕后老板的身份,自然不会轻易露面。她刻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实也是一场赌局,她赌的就是高松对她这所谓的赌神的好奇心和戒备心。

那几个打手领着温灵溪和文音从满堂彩的后门进去,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间很普通的厢房门口。

“主人就在里面,二位请吧。”

温灵溪意味深长地朝文音笑了笑,推开门进屋。出乎她的意料,她见到的人并不是高松,而是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看见温灵溪二人,那中年女子笑得若朝霞一般灿烂,并不是很美的脸上媚态尽显。

“两位公子,请坐。”

“你就是满堂彩的老板?”

“怎么,不像吗?公子是觉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没本事经营这么大一间赌坊?”

温灵溪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接茬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很意外。”

“呵呵,人生在世,意外的事多得去了。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领,不也让人很意外吗。”言下之意,她定是看破了温灵溪出千的招数。

这时候敲门声响了,有女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芳姐,茶来了。”

“嗯,进来吧。”中年女子应了一声。

一个红衣小丫鬟端着茶水进来,“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公子请用。”

“谢谢。”

门又重新关上。趁着刚才喝茶的时间,温灵溪稍微打量了下这件屋子,她的目光掠过古董架的时候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定格在床边的那扇屏风上,眼珠子转了转,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温灵溪把玩着茶杯盖子,脸上的笑容始终未曾退去,“芳姐是吧?明人不说暗话,这次请我们来,意欲何为?”

“公子是明白人,又何须多问。我们赌坊是小本经营,若是人人都像公子这般,那可叫我如何是好。芳姐我在生意场上打滚了二十多年,见的人和事多得去了,公子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赢了我们这么多钱,功夫应该不差,我们也不想和公子为敌。公子只要承诺以后不再踏进满堂彩一步,今日的事就算了,我们也好交个朋友,怎么样?”

“果然好主意。不过,芳姐似乎不是这满堂彩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吧?”

芳姐脸色一变:“公子这是何意?”

“赵总镖头,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话音未落,温灵溪飞快出招,手上的茶杯盖朝着那扇屏风飞去。她的力道极大,茶杯盖才一碰到屏风,屏风便哗啦倒地,被击中的地方裂开一个洞。

与此同时,高松从后面闪出,双眼厉色瞪着温灵溪:“你究竟是何人?”

“你可真是健忘,连我都不记得了?”温灵溪转过头,坦然以对。

高松脸色发白,声音也颤抖了:“大……大小姐!”

他在镖局处理事情的时候听到芳姐派人来报,说满堂彩来了两位自称赌神的年轻公子,赢了他们不少钱,当时他就猜到,这两位公子肯定是出千的高手,能瞒过芳姐的眼睛,武功也不会差到哪去。他一时好奇就想来看看。

刚才在屏风后面高松就听出了这位“公子”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是眼下温灵溪是作男装打扮,且他们又只有过一面之缘,高松没有没能马上认出她来。他也万万没想到,温灵溪居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满堂彩的幕后老板,这么说来,她一定也知道了他作假帐的事。

高松心虚,额头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芳姐也马上反映过来,难怪这小子有如此本事,原来她就是天地门的大小姐。思及此,芳姐默默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温灵溪在房中踱步,不紧不慢地说:“总镖头,躲躲藏藏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大小姐,我……”

“不必多说,我都知道。能者多劳,您老不仅要处理镖局中的大小事物,还要操心这么大一间赌坊,真是不容易啊。”

毕竟是老江湖了,高松只是稍微紧张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不卑不亢地说:“既然大小姐已经知道了,要怎么处置全听大小姐的,大小姐无需再挖苦高某。”

好,终于翻脸了!

“哼,高松你胆子倒是不小啊,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偷偷敛这么多银子,不会只是爱钱这么简单吧。”

“大小姐说的话,高某一句也听不懂。”

“好,那我就让你明白!”

温灵溪走到古董架子旁边,握住放在第三格的一个青瓷花瓶,往右一转,架子便从中间往两边移开,露出一条通道。高松、芳姐、文音三人均是一愣,只有温灵溪神色如常。

她笑道:“怎么样,不介意带我们下去看看吧?”

高松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这个密室连他最信任的芳姐都不知道,温灵溪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这架子上全是上好的古董,只有这个青瓷花瓶是赝品,据说总镖头向来有收集古玩的喜好,又怎么单单会留下这一个赝品?你未免太小气了吧,如果你肯用一个真正的古董花瓶而不是这个赝品来当机关,我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发现。”

高松心一沉,这丫头果然不简单,以前他太小看她了。他勉强保持镇定,回答:“没错,密室里面的确是我用来存放财务的地方,那又如何,大小姐若是想增加岁贡,我也只能从命。”

“你还不打算说真话?那你看,这是什么!”温灵溪从怀中抽出几张纸,递给高松看。

“这……这怎么可能……”高松彻底失去了理智,他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得颤抖,“你……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也太小看我们天地门了,我们既然能查出你是这满堂彩的幕后老板,又怎么会忽略你真是的目的。你和赵峥那老家伙不一样,他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只求能过得安稳。你的野心比他大多了,区区一个总镖头又岂能满足你。你敛这么多银子,也是为了扩大威远镖局的势力做准备吧。”

高松无话可说。的确,小小一个威远镖局远远不能满足他,他要的是更大的权势,比神兵阁和天地门更大的权势。他暗中敛财,培养死士,并借此收服了许多帮派。很多小帮派明着是依附于天地门和神兵阁的,实际上却是他的人。

轻音查清高松的阴谋之后通知了谢寒,谢寒办事干净利索,他不声不响对那些帮派进行了大换血,甚至连原来依附于神兵阁的几个小门派现在都由天地门掌控。刚才温灵溪给高松看的那几张纸就是那些帮派立誓和威远镖局划清界限的血书,谢寒把这几张血书连同信一起装进信封让轻音交给了她。

“你是老江湖了,过的桥比我走的路还多,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应该选择和我们天地门为敌的。”温灵溪话中带刺,步步紧逼,饶是高松这般老谋深算的人,也被她的话给堵死了。

高松垂头丧气,良久终于开口:“那么,大小姐想让我怎么做?”

“我就知道你是聪明人。”温灵溪语气软了很多,“只要你肯听我的,从今往后威远镖局的总镖头你照做,满堂彩你照样开,你要敛银子我没意见,前提是不要搞什么小动作。我舅舅的厉害你也领教了,谅你也没这个胆。”

“好,我高松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对天地门和大小姐有二心,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大小姐让高松做什么,高松便做什么。”

目的终于达到,温灵溪脸上绽放出了胜利的微笑:“很好,总镖头应该认识神兵阁的秦坤吧,就是秦子湛那个草包二叔,他现在就在你的地盘上赌钱。我让你做的就是,让秦坤染上赌瘾,最好能让他的心长在满堂彩,如何?”

高松眼睛一亮:“大小姐你……你是想……”

“不错,我就是要用你对付那些小帮小派的办法去对方神兵阁。”

“可是神兵阁绝不像那些小帮派那么好对付,大小姐你要三思。”

“三思?如果没三思过我敢说这样的话?”温灵溪似乎胜券在握,“我相信总镖头能办好这件事,当然,还要劳烦芳姐才是。”

一直沉默的芳姐受宠若惊,开口道:“不敢当不敢当,只要是大小姐的吩咐,薛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文音说:“要不我留下来帮他们吧。秦坤那厮虽然不学无术,但终归是神兵阁的人,还算有点功夫,一般的人怕是对不不了他。”

温灵溪很快明白了文音的意思,她留下来除了要对付秦坤之外,更重要的是监视高松,免得他心有不甘,再搞出什么事来。

“也好,麻烦你了。”温灵溪吩咐芳姐,“你去帮我买一套女装回来,我也该回神兵阁了。”

这一趟出门收获颇大,温灵溪最初的目的是想给高松一个下马威,不料却在满堂彩碰上了秦坤,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她,秦子湛想不栽到她手上都难。

温灵溪悠悠地在街上散步,脚步也格外轻快。她忍辱负重这么长时间,总算是有一点收获了,眼下只有摄魂铃的事令她很头疼。轻音说这事急不来,可她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只有快点完成任务她才能心安。

“胭脂,上好的胭脂,姑娘看看吧。”

“糖葫芦……”

“……”

周围都是小贩的吆喝声,时不时有人向温灵溪推荐自己的东西,温灵溪都微笑着拒绝了。她好长时间没像现在这么悠闲地逛过街。和秦子湛成亲开始,她就没有放松过心口紧绷的那根弦。

“姑娘,买一支珠钗吧,很适合你。”一个卖首饰的小姑娘拉住了温灵溪。

一眼望去,那些珠钗头饰的确很好看,温灵溪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天生就喜欢看漂亮的东西。她随手拿起一支碧玉簪和一支蝴蝶珠钗,比了比之后,将左手的蝴蝶珠钗放了回去。

“姑娘好眼光,这只碧玉簪色泽纯正,戴在姑娘头上肯定好看。”

温灵溪笑着摇摇头,将碧玉簪放了回去。她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买回去也是放着积灰尘。既然是上好的玉簪子,那应该让更喜欢它的人来戴。

“灵溪。”有人喊了她一声。

温灵溪回头,对上的是秦子湛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他正站在对面卖字画的摊子前面,手上拿着一幅字,上面的诗她恰好学过,是乐府诗中的《华山畿》。

她不由开口念道:“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依开。”

“你知道这首诗?”秦子湛问她。

温灵溪翻了个白眼,她堂堂天地门大小姐,博学多才,知道一首诗有什么稀奇的。倒是他秦子湛竟然有如此闲情逸致来逛街买字画,买的还是一幅写着爱情诗的字画,传出去定是奇事一件。

心中虽是这么想,温灵溪还是假装很耐心地回答:“嗯,学过。”

秦子湛难得没有摆出一副臭脸,他走到温灵溪身边,拿起她刚才放下的那只碧玉簪,笑着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买?”

“为你省钱呀。”温灵溪敷衍他,“你慢慢玩,我要回去了。”

温灵溪腹诽,秦子湛还真是能装,好像昨晚给她灌迷药的另有其人似的。要不是她留了个心眼,这会儿什么秘密都给他套光了,到时候别说摄魂铃,她能不能活着从神兵阁出来都是个问题。秦子湛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她才不会天真地以为他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所以会放过她。

大约走了十几步,秦子湛追了上来:“跟我去一个地方。”

“不去,没空。”

“站住!”

温灵溪睨了他一眼:“秦子湛,你昨晚睡觉脑袋磕到床了是吧?我没空和你吵架。”

秦子湛盯了温灵溪一会儿,拿出一支碧玉簪插到了她头上,正是刚才她看中的那支。温灵溪的心跳漏掉一拍,原来他刚才没有马上跟来,是为她买那支簪子。

昨晚的一切又浮现在她面前,她有些迷茫,分不清这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

“不要忘了你的任务,不管秦子湛怎么想怎么做,你的心一定不能动摇!”轻音的话像警钟一样及时在脑中响起,温灵溪猛然清醒过来。

没错,秦子湛是他的敌人,她所看到的一切,真真假假,亦真亦假,难保这不是秦子湛设下的温柔陷阱。

既然如此,她干脆将计就计,看谁先掉进这个陷阱。

“无缘无故送东西给我,怕是有目的吧?你就不怕你的夫人们不高兴?”

“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只要你以后安安分分的,不要惹事,我绝不为难你。”

他所指的是刀疤刘绑架她的事,或许他已经猜到,她的最初目的是什么。

温灵溪点头:“一言为定。”

有人牵着白马从他们身边经过,秦子湛拿出一定银子给那个人:“你的马我要了,谢谢。”

“喂,人家还没说要卖呢。”温灵溪颤了一下。

果然是秦子湛才能做出来的事,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私,冷漠……

牵马的人拿了银子乐颠颠地走了。也是,那么多银子够他买好几匹马了,可怜温灵溪还傻傻地为他抱不平。

秦子湛翻上马,把手伸给温灵溪:“上来。”

温灵溪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把手交给了秦子湛。他用力拉她上了马,双腿夹紧马腹,“驾!”

“喂,你慢点!”

(三)

温灵溪没指望秦子湛带她去什么好地方,不过是一个交易,秦子湛说过,只要她安安分分,听他一次,他以后就不再难为她。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只要好处没有坏处。

二人共乘一骑出了苏州城,温灵溪问秦子湛要带她去什么地方,秦子湛笑而不答,故意卖关子。温灵溪坐在他身前,温热的男性气息喷到她的脖子里,酥酥痒痒,勾起她心中异样的感觉。虽然看不见秦子湛的表情,但直觉告诉她,秦子湛此番带她出来不会那么简单。她默念清心咒,努力驱除心中的不祥之感。

然而向来能镇定心魂的清心咒此刻对温灵溪一点用都没有,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当秦子湛勒马在一处山谷停下的时候,那种感觉变成了现实,温灵溪浑身僵硬,有一种想杀之而后快的冲动。

这是一个很美的山谷,两旁重峦叠翠,翠竹遍野,风吹来,夹杂着清新的香气,或许是那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正在肆虐绽放。头顶有许多鸟儿拍着翅膀飞过,歌喉婉转,清脆动人。一切都是那么美,宛如世外桃源,怡人心魂。

“这个山谷叫望月谷。”秦子湛翻身下马,把手递给不知所措的温灵溪,“我曾经说过要带你去看一处世外桃源,你觉得这里如何,称得上是世外桃源吗?”

温灵溪当然知道这里叫望月谷,也知道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她甚至比秦子湛更加清楚这周遭的一切,因为,玩望月谷正是天音宫的入口所在。

秦子湛忽然带她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他根本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怎么,被这里的美景迷住了吗?”秦子湛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温灵溪展颜微笑:“这里的确很迷人。我在苏州待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城外有这么一个地方,果然风景怡人。”

“我们到处走走怎样?”

“好啊。”

秦子湛将马系在一棵树上,他很自然地握住温灵溪的手,神态自若,仿佛他们就是寻常夫妻,而非明争暗斗的对手。温灵溪生怕秦子湛看出什么,初见望月谷,她的表情的确有点生硬,她尽量配合秦子湛,摆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温灵溪探他的口风。

秦子湛道:“无意中路过罢了。我还知道这里有一个很美丽的传说。”

“什么传说?”

“每逢月圆之夜,天上的七仙女到这里来,在月光下跳舞。”

温灵溪脸一僵,她努力挤出微笑:“呵,世上哪有什么仙女,传说传说,就是没有根据的说法,无稽之谈你也信。”

“是吗?可是有人在这里亲眼见过仙女,如果传说是假的,那他看见的是什么?”秦子湛看似不经意的说话,温灵溪却从中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

“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相信世上真有什么神仙。别人还说你的颜蕊是洛河女神宓妃转世呢,你信不信?”

话题很轻易地被温灵溪绕开。

秦子湛不再多说,他挑起温灵溪的头发:“也许吧,你说没有神仙,那应该就是没有了。”

对于他这样轻浮的举动,温灵溪很排斥,她装作衣带被草木缠住,略一侧身,巧妙避开了秦子湛正欲揽上她肩膀的手。秦子湛弯了弯嘴角,不声不响地往前走。

两个人沿着山谷中的小路慢悠悠地荡着,各怀心事。温灵溪极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惊和慌乱,如果一开始她只是怀疑秦子湛带她到这里来别有目的,那么现在,她可以完全肯定自己的猜测。秦子湛的确知道了什么。

世上哪有什么神仙鬼怪之说,秦子湛口中的仙女,指的肯定就是天籁七音。

天音宫位于望月谷另一边更隐秘的一个山谷中,四周被高山环抱,地势险要,很难发现。每逢月圆之夜,天籁七音都会到望月谷来练功,据大长老所说,月圆之夜乃是望月谷集合天地灵气的时候,有助于她们增长功力。

在微雨山庄的时候,温灵溪几乎每晚都会偷偷跑出去,要么是和宋翩翩鬼混,要么是去跟唐珉练功,其余的时间都是和天音宫众人在一起。也难怪谢寒能轻而易举查到她的身份,她的动静的确太大了,稍微注意她的人都会有所察觉。

天音宫在江湖上消失了六十年,人人都以为天音宫早已不存在了,当揽云冰丝在温灵溪手上重见天日,那些人也只道是她的运气好,无意中得到了天音宫遗落的宝贝。迄今为止,除了知道内幕的谢寒和唐珉,没有人知道温灵溪的真实身份,更没有人知道天音宫尚在。

温灵溪思索了良久,她觉得秦子湛定是在哪个月圆之夜见到了她们在此练功,才会有此一问。这么说来,在他们成亲的当天,秦子湛就认出她来了!温灵溪拼命回想那天的情形,她不记得秦子湛当时有注意她的存在,他好像更加关注映秀吧。

果然是奸人,明明心中有所怀疑却不动声色,老狐狸一只!

细细想来,温灵溪得出的结论是,秦子湛至今对她还是有所怀疑的,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和天音宫的关系,昨晚趁她昏迷的时候,他没有提过和天音宫有关的任何一个字。她谎称天籁七音是天地门的死士,不出意外的话他是相信的。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啊,第一次来这里,陶醉了。”温灵溪睁眼说瞎话。

“是吗。如果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们可以常来。”

秦子湛明知道温灵溪是在说违心的话,温灵溪也很清楚秦子湛知道她在说谎,但两个人就是心照不宣,假装不知道。男子俊朗帅气,女子美丽耀眼,俨然是一对璧人,真相却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就在他们继续扮演恩爱夫妻的时候,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忽然吊着绳子从山崖飞下来,秦子湛一把推开温灵溪,佩剑出鞘,噌的挡住黑衣人的刀。温灵溪丝毫不慌张,揽云冰丝从袖中射出,和另一个黑衣人打了起来。

这帮黑衣人都是高手,温灵溪和秦子湛的功夫都不弱,但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缠斗的时间一长,温灵溪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稍不注意,一黑衣人的刀向她的左肩砍来。她已经,抬脚踹了过去,但对方的刀已经落了下来,而她手上的冰丝正勒着另一个黑衣人的脖子,眼看刀就要砍到她。

“小心——”秦子湛推开温灵溪,自己的胳膊却不慎被划了一道口子,他无暇顾及伤口,转身对付正要攻击他的黑衣人。

这时候又有三十多个黑衣人从林子里杀了出来,同样是黑衣蒙面,和之前那帮没什么区别,却不是一伙人。他们手执月牙型的弯刀,见人就砍。温灵溪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感觉像是有两帮人要杀她们。她一时头大如斗,管不了那么多,手中的冰丝唰唰作响。后到的黑衣人显然功夫不怎么样,一下子就被她勒死了好几个。

渐渐的,温灵溪发现那些拿着弯道的黑衣人的目标是她,他们步步紧逼,温灵溪被迫往后退去。一个黑衣人倒在她的身边,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把刀。她抬脚一踢,那把刀就直直往前飞去,插进了一个黑衣人的后背。而她自己也不小心被弯道划到了手臂,顿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深入骨髓,她一个激灵,明白了弯刀上有毒。她立刻拿出蒻素珠放进舌下含着。

温灵溪虽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但她最痛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扫了一眼周围的黑衣人,温灵溪怒火升起,手中的冰丝飞舞,杀死了好几个。老天仿佛也对温灵溪的怒意感同身受,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的,忽然就一个响雷劈下,大雨倾盆而至。

雨水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溪,混杂着血水往的士低的地方流去。温灵溪的手臂火辣辣的,被雨水溅湿后,冷热交织,反而更加难受了。她的身子越来越轻,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竟然连蒻素珠都保不了她,这毒果然厉害!

所幸这两帮黑衣人本身是对立的,省了他们不少力气。打到后来,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剩下几个见大势已去,终于掉头走人了。眼见他们逃走了,温灵溪这才放松下来,她身子一软,往地上倒去。

秦子湛冲过去住她,急道:“灵溪你没事吧?灵溪……”

叫了好几声,温灵溪还是一点反应液没有。秦子湛注意到她的脸色正一点点变绿,大惊失色,伸出手指迅速点了她几处大穴。

秦子湛抱着温灵溪上马,狠狠夹了几下马腹。马儿吃痛狂奔,一路颠簸着。温灵溪虽然昏迷,但还有意识,秦子湛紧紧抱着她,她还是觉得全身冰冷,只有手臂上的伤口还是火辣辣的,阵阵刺痛直钻进她的心里。她的眼睫毛一颤一颤,看上去甚是痛苦。

“你挺住,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话,千万不要睡着,我马上带你回去!”秦子湛一只手勒住缰绳,另一只手尽量抱紧温灵溪。

温灵溪心中百感交集,说不上到底是什么滋味。她自己也很清楚,自从知道秦子湛对她的情意,她对他也不是一点感觉都没的。她只是时刻牢记轻音的话,凡事以上官麒吩咐的任务为先,决不能对秦子湛动情。可是,人心岂是能控制的。她越是感觉自己像是喜欢上了秦子湛,她就越恨自己,天音宫的弟子是不能轻易被情所控制的。她的外婆——当年的惜音使者,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白马飞快地越过一块巨石,一下颠簸,温灵溪腹中翻腾,血气上涌,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来。秦子湛急了,大声说:“温灵溪,要是你就这么死了,天地门就是我的了,要是甘心的话,你就去死吧!”

听到他这句话,温灵溪猛然清醒了很多。他这句话亦真亦假,算是用来激她的,但也是他的心里话。没错,她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了死掉,她还要很多事没做完。身为天音宫的弟子,死得这么没价值会被笑掉大牙的。

而且,就算是死了,她也不能让秦子湛如愿。

“驾——”

秦子湛心急如焚,骑马的同时不忘低头关注温灵溪的情况。她的脸色已经完全变色了,看来这不是一般的毒。他已经猜到持月牙弯刀的黑衣人就是月灵宫的人,他们的目标是温灵溪,和上次在长水客栈一样。他带温灵溪来望月谷是临时决定,月灵宫中人这么快就跟来,无疑他们是被监视了。

“不能再让她乱来了!”秦子湛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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