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几家渊源颇深,这些年倒是一改早年的针锋相对,过年也似一家人般相约轮番持岁。
论理,这回当翁家主持。
说起来,早前排持岁序时翁家就一度翻滚在泥潭里,素来同翁家交好的书氏也出山打趣:翁家大多不善理俗,出尘着呢。因这句话,翁老冷了书老好几天,但也是无话可驳。
怪他家里男丁愚笨、女儿不意,他家里倒真真没个妙哉的孩儿替他把这些看笑闹的老不羞、小没心给收拾了去。
翁老半夜同老妻哭诉:“怎偏桐姐儿也不玲珑?”
老妻一旁啐他:“可想你那美梦去,望着桐姐儿像个熙凤,我倒喜欢桐姐儿当今这模样,论这几家里,谁有她自在?”
憨人在这院儿里不吃香,可她的心肝在这院儿里得过的宠却也是独一份的。
眼瞧着年在即,尚把翁宅打点得差不多的翁二婶犯了难,这众度春节需的东西她大都未备,眼前恍惚似看见公公那恨铁不成钢的羞恼样,这般一思量,眉头整日不展。完蛋了,她可不就是个炮灰,这院子内的老爷子们和老太太们架起重武器、扯起防护线时,她倒是那个被推出去挡枪子儿的人了。
她这小虾米,一地雷就给壮烈牺牲了,可偏这大房的哥哥嫂嫂都是大科学家,指望那两位是必得失望了,再者独生女桐姑娘亦是个迷糊人儿,心思也不在操持家务。
翁二婶心底那个恨啊。怎就没生个八面玲珑的姑娘,偏诞下了个儿子,这些年越发跟他爹一般学了,家里素不过问,她也是个要面儿的人,哪怕家里就两员大将坐镇也要摆出英雄豪杰尽聚于此的排场来。
翁二婶是个打定主意就不回头的人,颇有些浪子属性,哪怕把那南墙撞个窟窿也要勇往直前。想清楚了就放手一搏,翁二婶将围裙带子绾的蝴蝶结给抽了,动作潇洒,这旁边打下手的阿姨一瞧胆一寒,默默哭泣这二娘子又受了啥刺激,又逞能了。
阿姨若拦便逾矩,正想给桐姐儿打电话,却见收拾妥当、连小皮包也提上的翁二婶满面春风地回来了。翁二婶叮嘱阿姨:“快,给桐姐儿打电话,让她除夕夜来早些,给人白公子多备样礼物做谢礼。”
阿姨正要待会在电话里多嘴问一句的,可眼一瞟,瞧见书家的五千金和六少爷跟在翁二婶身后进了门。
得了,不用问了。保不准是桐姐儿知道二婶的难处,调兵遣将来增援了。到底是一家亲呢。
阿姨给桐姐儿报了个电话,听那头声音沉得像是感了冒。桐姐儿自幼养在院里,阿爹阿娘都是些大忙人,一年回不来几次的,娘月子未满就奔赴了国家研发前线,爹爹接应,娘抱了抱桐姐儿,趁老爷子老太太熟睡,摸着黑一溜烟跑了。
阿姨心里软了几分,替桐姑娘怨着爹娘:到底是怎的忙乱成那样,走前也不知给自家姑娘喂口奶。
阿姨听二婶喊她,便应了声,快步走去厨房。虽她是不大懂的,可桐姐儿儿时没少念叨过爹娘如何不易,她这怨气来去匆匆的,倒是承恩长千金。桐姐儿是这翁家孙子辈两娃娃里最懂事儿的那个,幸是没人不嫌臊不在这方面攀比过多,若说有闲人为这些个世家子弟排个孝顺敬谦的顺序,桐姐儿当是得个“孝状元”才是。
在年纪上,桐姐儿比二婶家那位小少爷大个一两年。桐姐儿因长(年长)而孝还是心孝为长(年长),这些年亦是说不清了。
阿姨这时已奔了厨房去,候翁二婶差遣。
她尚记得在桐姐儿还不及厨台高时便会坐在院里那凉石上,抚着从哪家抱来的猫儿狗儿,望向远方的眼神是她从未看清过的沧桑。她给猫狗起名字,尽心尽力地起,若有哪家小祖宗带人来讨小宠物,桐姐儿总会问一句:“你可爱它?”那些小祖宗平日里谁让着谁。那时桐姐儿性子还没如今这般好,任人来抢来骂也不松手。若主动松了手,便是那猫狗甚爱原主人,忠诚使它们挠伤或咬伤桐姐儿,使这翁家千金由身体发肤之伤,直透着伤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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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尚还回忆着桐姐儿的童年时期,不知不觉浑噩两日,直到了除夕。
翁老爷子可心急。这大儿子和儿媳妇回不来也便罢了,怎孙女儿也是死活等不回来?翁老爷子问翁二婶,表情没控制好,把翁二婶骇了个透心凉,这两日忙里忙外、忙前忙后的,脑袋瓜也不甚好使了。可偏公公一个眼刀扫过来,翁二婶唇角一抽,再甜的笑也装不下去。
翁二婶恼她是不是个抖的,竟通透了,脑袋也不大发热了,反是一阵寒气爬着脊梁骨蹿到了全身。
阿姨是个有眼色的,跑去跟桐姐儿抖消息了,话密得跟连珠炮一样,都不带停顿的,十万火急的感觉是带到了,可桐姐儿这个注意点偏的,心底却下定主意,回头要同兼职乳母的阿姨好好聊一聊标点符号的重要性。如果是写作文,为了表达些什么生到字面,丢了标点,可是得好好教育一下。
旁边的书五姑娘,单名鲸的忘年交却是扶着方向盘,笑出了声。
书鲸道:“你家人都忒个性。翁二婶是忙得忘了备你的生日宴,翁二是过个年都要祸害人小姑娘你那乳母是话密嗓门大气功好。我的桐姑娘,你是哪里好些?”早前书鲸已同翁桐将这些趣事笑闻都报过一遍,翁桐那时同书鲸在电话里都笑得肚子疼,提不起气,这会儿再回顾,仍旧想笑。不过,笑的也不知是那趣闻妙谈还是当时笑得花枝乱颤的自己,那便不得而知了。
翁桐被书鲸勾过脸,又被捏了把脸,这孩子此时也有些小脾气了,作势不理书鲸了。书鲸看了眼翁桐的侧脸,倒也好笑。翁桐路上嘱咐书鲸开车要注意点,别东张西望后就闭目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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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翁家院儿里停好车,书鲸喊翁桐下车进家门。翁桐下车后还有点懵,就在身后的花圃护杆上靠了会醒神。书鲸笑,锁上车门后打开后备箱,要身后早已候着的用人把里面的礼物都带进屋里,偶然间一错眼,瞧见二楼灯火中站了个人,此时已背过身去,衣裳看着眼熟。
书鲸想起几个月前给夫君挑衣裳,一眼相中的西服。她撇嘴。怪道那的人说最后一件衣服已经卖了人。看呗,那就有一个败家子抢了货。
翁桐被书鲸掐了下臂内的小嫩肉,睁眼看了书鲸一眼。书鲸看回来。俩院内著名的姊妹花笑在一起。
书鲸有几个月的身孕。书鲸请命夫君要来接翁桐时被他给一阵劝。但书鲸素来说一不二,小夫君自也只能妥协,千叮咛万嘱咐,喊了个特助陪夫人一起去接桐姑娘。
只是半路被书鲸解决掉了而已。说起来这些大总裁也真是,事儿多事儿杂,苦的只有特助了。伺候小夫君的特助在除夕还要陪夫人瞎折腾,书鲸也心里过不去,许诺给人第二年工资涨百分之二十,又一番体己肺腑之言,把特助先生搞的万分感动,立即下车打车和夫人说再见。
书鲸略施一计,收买人心、指掌车权两不误。
翁桐见识过书鲸颠倒黑白的能耐,也知道小夫君定不会放任书鲸独自出行,所以心底默默为被派来照顾书鲸的人点了个蜡烛,先一步上了台阶,为书鲸掀开面布帘。
屋内热闹非常,书鲸进门时收到五十多号人的注目礼,被夫君夜寒天拉去一旁好好照顾的时候,不少人都腻味地嗤了声,夜寒天的耳朵尖也红了几分。
再看翁桐。可是知晓为何书鲸进门时单是热闹却热闹得没有内涵了。都等着坑翁桐一把呢。
桐姐儿是翁老爷子的心头肉,甜蜜饯,翁老爷子这会子还没等到人差点给气飞喽,要不是白家那小子给翁老爷子解了番闷,翁老爷子指不定还没撑到孙女来就跟着祥鹤去了。毕竟年老,凡一事不顺他心便要闹,这院子里的老爷子老太太又有哪个例外?到底斗了一辈子了。
“翁姑娘来得最晚,当罚!”不知哪个小鬼头说混账话,霹雳一样,引得众人静了静,后又热闹起来,倒也跟着说了几句“罚得罚得”。
事先彼此打过招呼的院内子弟一时都起了身。
翁桐看着眼前瞬息间围来的院内的姊妹兄弟,只剩了傻笑。
翁二婶方洗了手出来和老太太调笑,见老太太同几位长辈们笑得意味,抬头一瞧,看见只人团子,里头包着她家的长姑娘。
老太太看了翁二婶一眼。翁二婶知意,笑着道:“我家桐姐儿这才刚来呢,小祖宗们待会儿好好逗逗她,这会子又差什么呢。总归是要先给我家这老爷子请了罪,再去玩呢。老爷子这会气得胡子都歪呢。”
几位院内妯娌都笑指翁二婶俏皮话说得好,一时间热闹倒也有了几分韵味,倒不空了。
围着的人都是些晓事的人精,自也嘻嘻哈哈地退却了,不过翁桐却是皱了皱小眉毛,方才几位素日可亲的小姐姐可来抱她,说待会可有她好看的呢。
翁桐知道这些人并无恶意,可还是有点怕怕的,心也毛毛的。
翁二婶来到翁桐跟前儿,煞有其事地捏了捏翁桐的手:“这姑娘可真是,除夕夜便穿着些个,瞧瞧你那些小姐妹,哪个穿你这样的厚毛衣和棉布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出了个熊,哪还记得有个姑娘?”
这便引得人又笑一回。翁二婶让阿姨带翁桐去换衣裳,继续活跃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