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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暮鼓的钟声一遍又一遍响彻在湘江湖畔。

尚言连自己都不曾想到,自己此生会与转世童子有着一丝一毫的关联,可是命里的事谁又料得准?

命里的事,无论好坏,都是料不准的。

莫不如棋局里的事,无论好坏,总在意料之外。

眼下的棋盘既成死局!

风声起,偌大的湖面泛起数不清的波澜,秋意正浓,萧瑟的湖面飘来零星的几片枯叶。

这肃杀的景,总勾起他的万般过往。

尚言从未想过自己的命盘里,会同世事难料扯上关系,他不过一介修行之人,本该超脱,本该放下,然始终未能逃过情之一字。

说不得,说不得,唯情之一字,说不得,说不得。

这一世里,他同她的未尽的缘来世该如何还她?

尚言的表情瞬时僵在了那儿。

记忆里,她的音容笑貌仍是那般清晰,哪怕如今,他已遁入佛门,受戒成佛,却……

拿着棋子的手晃了晃。

眼眶里忽然一阵剧烈的酸楚。

此时的地平线上已染上大片绛珠色的红,那顺水飘来的落叶亦是被染得通红,孤帆托着一片远影飘来。

初冬的时节,这日出带来的一点暖色调并非带来些许暖意。

此情此景若是入了师父的眼,大抵是要拿出纸笔来,让其跃然纸上,令人赏心悦目,然后赏析一番,评论一番,再满足地散去。

可是,即是如此又能如何,世间喧嚣,凡尘里的良辰美景,皆是值得被冠予赏心悦目之名,纵然再好,也比不上他心目中的那一束莲蓬好。

“听闻那天雨山的雪莲再过些时日就要成片盛开,师兄改日可有兴致要前去看看?”坐于对面的尚官见尚言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态,早就猜到他此时的心境又被心头那情劫乱了阵脚,便提及那莲花试图让他开心开心,师兄素来爱莲,若是能以此令他提提神,倒也不乏一件好事。

“师弟今日为总心系莲花,你可知这下棋如同打仗,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语毕,尚官低头一看,师兄竟不知何时破了自己的阵!

“这棋局居然被你破了!佩服佩服!”

尚言冷笑一声,实则心头的伤仍在隐隐作痛:莲儿!转眼又是天雨山雪莲盛开的时节,不知此时,她又身在何处?自那次他被送上伽若寺成为转世灵童在西山凉亭里匆匆一别,她又将那水灵珠还予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转眼又是天雨山雪莲盛放的时节,不知这一季,他还能否同她一道去那天雨山看雪莲。

莲儿,你现在过得可好?

她说过用十二朵佛莲换取一人真心,只愿生生世世相守相伴,却因他身世的转变打破了这机缘。

尚言尤记得,他初见她时,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卖莲少女,面上尚带着些许林家女子的羞涩,她手中的莲一如她的眉目一般纤尘不染、楚楚动人,尚言素来爱莲,见此莲生得这般好,甚是喜爱,欲买了她的莲用来供佛,少女却分文不取,却道:“唯愿生生世世执子之手,结为夫妻。”

他本个出家之人,不该沾染情字,细细思忖了一番,只当是还她一个人情,便道:“如此甚好。”

回忆里,这一幕至今使他难以忘却。

肃杀的风拂起他的衣袖,尚言丢下手中的棋子,只道:“无趣。”

尚官却面不改色,面对师兄的喜怒无常他已是司空见惯了的,他只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凌乱的棋谱,这肃杀的景竟同他这瘦削泛白的手很是相应。

天雨山雪莲!

像是在很久以前,尚言曾听闻那天雨山雪莲有朝一日得了仙界瑶池仙子的福泽,竟生出一种与世间伤心之人同理心性之灵性,如此,它便不再只是供世人赏玩的价值,而是带上一种传说的神秘。

这世间,伤心之人比比皆是,伤心之处,为何要人懂?

尚官觉察出气氛的异样,许多想说的话在嘴边顿了顿就都咽回了肚子里。尚言知道他尚还年幼,一个少不经事的少年又怎会懂得尚言此时想的是什么,自然更不知如何安抚他心头的伤。这不怪尚官,谁让他们都年纪轻轻就入了通天寺的大门,成了释天的弟子,不,是六界无量朝法的弟子,他们皆是无量梵境八方守护神的转世灵童,未来不可限量,师尊释天在他们受洗礼披上袈裟成为无量朝法的弟子的那一天起便时常告诫他们,为仙为神,将来是要撇开凡人的七情六欲,放下,是他们自那一天起要时刻修行的事。

只是,莲儿,他的莲儿,怕是这一世,他必然要负了她。

早知相遇是错,还不如不要遇见。

若不是遇见,他又怎知这凡尘里还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命里错位的事仿佛总是这般,哪怕是怨,哪怕是恼,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肃杀的风吹落悬在头顶枝桠上的树叶,落叶纷飞,同他纷乱的发和一袭素色的衣衫擦身而过。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匆匆地跑了过来,扬起的尘土呛得他脚步有些踉跄:“师兄,”那少年道,“师尊命我来寻你,说是要你随他去无量梵境一趟。”

尚官听罢,神色瞬时变得不安。捏着棋子两指一松,最后一颗欲放入匣中的棋子落入了匣中。尚言却镇定地转过身来,尚官见两颊竟还挂着一丝笑靥,他拉过那个十来岁的少年,理了理他后脑勺的几根细小的发辫,用一如既往的淡定的语气说道:“照顾好尚宇,我随师尊去去便来。”说罢,遂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了眼前那道蜿蜒的山间小路上。

这无量梵境乃是西天禁地,关乎六界生死,凡人进入则会粉身碎骨,神仙进入则灰飞烟灭,唯有仙魄在堕入轮回之前方可自由出入这无量梵境,莫非?尚官想到这儿,又不安地看了一眼那山间小路的尽头。师兄这一去能否回来,他不敢去定夺。

只是有一点尚官不曾想到,尚言早已将生死看淡,死,他是做好了准备的。

尚言来到无量梵境的阿育阁里,见师尊高高地坐于那莲花台上,神色异常平静安详,他便大约能猜到师尊让他来此地的用意。

尚言行了礼,只道:“师尊。”

师尊释天睁开眼,缓缓走下那莲花台,示意尚言走到那阿育阁中,尚言

赤足涉及而上,只觉得这通往阿育阁的阶梯纤尘不染地令他难以形容。行至阿育阁他才听闻这阁中似有梵音萦绕于耳边。

师尊引着他再往前走了几步,尚言一抬头,只见眼前那无量梵境中的莲花逐次地盛开,这紧簇繁茂的样子使他不由得惊叹,再看时,却见中间那朵白色的莲花仍是花苞紧闭,迟迟未开。

尚言细看那莲花,只觉得眼前那白莲同此前他在天雨山见过的雪莲无意,这无量梵境里怎会生出凡间的莲花?这着实又令他诧异。

师尊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只道:“这天雨山雪莲的仙魄本是源自这无量梵境唯一一朵白莲,那日瑶池仙子下凡,觉得那凡间的白莲生得煞是可爱,便取了这无量梵境中的白莲仙魄中落下的一滴露珠,化为万千雨滴撒于天雨山中,那白莲方才有了如今这番造化。”师尊又道:“世间万物,皆有各自的造化,你既身为我门下弟子,便要心系六界,放下七情六欲,心中不染一丝尘埃,你们徒弟八人之心只要有一人舍不下凡尘,此莲就不会盛开,六界终是不得太平。如今为师见你尘缘未了,莫不如于无量梵境中择一道去轮回,待你他日回返,便可参透放下,亦可得自在,此白莲方可盛开,以换取六界太平。”

说罢,无量梵境中五行灵珠合成一体,五生五世轮回转世在尚言面前一一呈现出来,每一生每一世的生起都依赖前一世的状态,生生不息,变化不止。

“因缘既成,若是不进入轮回恐怕也是万万不可的了。”尚言道,“师尊说得是,徒儿尘缘未了,既是发誓同她生生世世结为夫妻,便不可辜负这誓言。”

又道:“只是,在入这轮回之前,徒儿可否再见她一面。”

师尊见他悟性尚佳,只是眼下尚未顿开,若是他日历经轮回之苦,回返后亦可大彻大悟,皈依通天寺六界无量朝法:“山脚下那小镇上的竹屋里,此刻你去,尚且可见她最后一面。”

尚言听罢,匆匆道了谢,便直奔那山下的小镇上。

天色有些阴暗起来,不知不觉就下起了小雨,空气愈发地凉了。

“莲儿!”凉风同尚言的声音一道吹入这屋子,桌案上的一个烛台被吹翻了,很快落到地上,莲儿顾不得这些,端坐于镜前,不时整理着被风吹乱了的发髻,她要嫁了。新郎是小镇上茶商的儿子,虽生得憨傻了些,却很喜欢她养的莲花,待她也不错,她父母觉着她已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这以后的日子虽不能过得大富大贵,但也过得去,也就罢了,于是便应允了这门亲事。

“莲儿。”她听见他的声音又在她背后响起。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起身的霎那竟宛若天边的朝霞一般动人,她真的要嫁了。她的眉眼低落下去,仍是难掩心头的悲伤。

“尚言,今日之后,你就把我给忘了,以后好生过着。”她笑着说罢,遂轻轻掸了掸他衣衫上的尘土。

她的言语中没有丝毫责备他的意思,也没有了先前的那般情谊。

这分明,是强颜欢笑!

尚言见此竟然觉得自己有些恼怒,在这之前,他待她一向是温柔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明知是最后一面,他却有些按捺不住情绪。

“不许笑!”他道。

“岂敢。”莲儿道,这语气一如她平日里说笑时那般。

尚言欲抚上她的面颊,又轻轻笑着道:“这妆容太美,如此,你又要费不少的功夫整理仪容了。”说罢,便将悬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

这一世,他负了她,他欠着她的,在命盘里怕是理不清亦说不清了。

“若是有来世,我定会……”尚言欲说下去,却恍然间想起师尊说过的话来,莲儿只是一介凡人,若是此时说破,怕是日后他再入轮回,也是同她不得相见了,于是,他勉力笑了笑,抬头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对她道:“莲儿,今后保重。”

保重,她道。

这一别,此生大概是永不会再见了。

说到永生,她模模糊糊地记得曾说过要与他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的话,只是这记忆如同此情此景下他背过身去的样子,渐行渐远,哪怕是她要追上去,也是那样遥不可及。

纵使这分别,荒唐了些,牵强了些,也仓促了些,我会忘了你。

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地忘了你。

我说过会忘了你,可是却仍在活着的某个时刻想起你。

又好像时时刻刻没有忘记你。

这雨细细的,绵绵的,却没完没了,尚言分不清挂在脸上的是泪还是雨,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无量梵境,只晓得当他立于师尊面前时,无量梵境的莲花纷纷低下那娇艳的花瓣,池子里的灵鱼发出嘤嘤呜呜的哭声,就连那迟迟未开的白莲亦落下花瓣来。

乱了,乱了,他乱了,梵境盛景乱了,通天寺乱了,世间乱了,整个六界乱了。

情之一字,到底说不得,说不得。

身为六界无量朝法的弟子,这世间曾有多少人祈求他的庇佑和福泽,只是当他历经了这凡世中的苦,才知过往深受世人敬仰崇拜的他都不曾参透这苦是什么。

他不禁拾起落在岸边的一颗莲子心放入口中。

生生涩涩的苦味顷刻间在他身体里弥散开来。

师尊却道:“若要得解脱,只得尝尽人生之苦,识得这苦,方得自在。”

尚言听罢,似若悟得了什么,对着师尊再三磕头跪拜,便就地虹化了肉身,因他修为尚佳,肉身虹化后,体内的舍利子化作一颗水灵珠,师尊将其元神同这水灵珠归于无量梵境中,只道:“尚言,若来世你要了了这姻缘,兑现今世这承诺,那便要放下情爱,方可获得圆满。”那元神听罢,便在六道呈现的五世中径自择了六道中的一世托生去了。

匆匆一别就是三万六千多年,殊不知人间换了多少番天日。

尚官以为师兄这一去不会太久,然掐指一算,似乎确然有些久了。

如今,他已世袭师尊之位,坐下八位弟子皆是万里挑一的得意门生,个个修为了得,他的九华宫更是因此门楣光耀,名声显赫,如此这般,他深知早已不负师尊当年的重用与重托,他本是不该过问凡尘里的是是非非。然夜深人静之时,他偶尔忆及当年师兄的事却常常不解:情之一字,值得么?

不过为了一个懵懂少女的一句承诺,值得么?

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九华宫的莲花虽总不及瑶池的莲花高贵美艳,却生得清丽脱俗,远看近看,仍是有着一番别样的风资。

花开花落,终有时,万物生灭,生生不息,却在尚官眼里成了一道道过往云烟,从前,师尊常言道:但凡活着便是苦,知苦方得解脱。

眼下他既已得了开悟,纵然他未尝过苦是什么,可瞧着这些过往云烟,倒也能知晓其中苦味的一二。

时光总是如白驹过隙,这不,一眨眼功夫,两百年过去了,再一眨功夫,又是五百年过去了,不知这凡间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凡间,凡间又有什么好的?再好也不如九华宫清净。

“师尊,师尊!”刚想起师兄的事,尚官坐下的大弟子无鸾打断了他此刻的胡思乱想。

“何事如此惊慌,为师不是说过,平日行走当如履薄冰,行事当克己本分么?”

“师尊教训得是,徒儿知错,还请师尊前去无量梵境看看,那水灵珠竟生出几多异状,徒儿亦是拿它没有法子。”那无鸾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他素来是遇事最冷静的一个,如今这般失措,大约是真遇上棘手的事了。

尚官二话不说便携他一同去了无量梵境。

梵境里一如既往地安和宁静,天际中偶有落下的雨滴打在那几朵永生莲的花瓣上,尚官小心地取了那花瓣上的一滴露水,眉心蹙了蹙,瞬时一脸愁容,只道:“不妙,这梵境中从未变天,此时空中落雨,定是五行灵珠沾染了凡尘。”

“师尊,可有什么法子暂且制止这雨?”

“解铃还须系铃人,走,随我来!”

尚官语毕,便又携着大弟子无鸾行至那阿育阁中,立于此岸,抬头便能从那因果轮回中将一切的因果都看个清楚。

只是,尚官不曾想到这因果竟到了他坐下唯一的女弟子珺若兰身上。

这珺若兰乃是洞庭水仙之女,衔玉而生,因性情样貌若兰花般高洁典雅而起名珺若兰。师尊见她心性聪慧,便将其收入自己的门下。在此之前,已有秋月白、白伶、洛尘河、莫青风等高徒出于他的门下,这几人受了他的真传,皆以位列仙班,守护八方,只是尚言当下念及自己尚已年迈,本打算将那真传被继承之后便羽化而去,未曾想,那手头心爱之物——水灵珠尚未找到可传授之人,如今又中意珺若兰品性资质,便毫无保留地将那套呼风唤雨的本事传授于她,待她学成,方才安下心来。

菩提,菩提,凡尘终是个婆娑世界,芸芸众生里,只是那个人,那个负心汉……

当珺若兰独坐在那瑶池的石阶上,一手托腮地望着那瑶池的金莲发呆时,她才知自己发誓要忘了的那个人终归还是忘不掉的。

本以为那金莲五百年才开一次,天宫的蟠桃会会一年比一年热闹,可世事变化总比不上计划,自打那女娲娘娘在凡间造人补天之后,天宫的事儿也是一天比一天多,

珺若兰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天帝那案头上的奏折都堆积成山了,天帝夜夜挑灯夜读都看不完,如此一来,可把那三宫六院的嫔妃冷落了去,宫中少了些歌舞升平的景象,自然也不会有人提及这本不入天帝法眼的蟠桃会了。

这样想着,珺若兰忽然灵机一动:这桃子结得如此之好,无人享用实在可惜,倒不如自己受享一番?

“灵珠子,快来!”珺若兰唤到。

那灵珠子听见主人唤他,一蹦一跳地来到珺若兰跟前,一个转身化作一个水灵白皙的姑娘,飞上树枝将那树枝上的蟠桃一个个地摘了下来。只是这娃天生是个死脑筋,凡事不喊停,他便不晓得罢手。

“够了,够了!”急得珺若兰在属下捧着快要装不下的篮子直喊。

此时,身后传来笑声。

原来是嫦娥姐姐身边那只玉兔。

“你这小蹄子,来了只管笑,也不打声招呼!”珺若兰温和的语气里带有一丝责备。

“若兰,”此时,玉兔身后那个一袭青衣的瓜子脸少女急匆匆地奔了过来,那衣服和这眼下的桃树林甚是应景,只是那少女似乎顾不得这许多,就连被风吹乱了头发都不管不顾。

只见她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唉呀,我的祖宗,你怎么还有这番心事在这儿摘桃?”

珺若兰被嫦娥那气喘吁吁的样子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素来在人前一副冷静温婉样子的嫦娥今天这是怎么了,那日天帝的小儿子螭离不小心用箭射伤了她心爱的玉兔也未见得她有如今这般着急失态的样子。

“姐姐,慢慢说。”

可嫦娥却越说越急:“你知不知道,当初你下凡治理河水的事早已传到天后娘娘耳朵里,如今天帝以为你滥用法力,要将你降职,你若是再不出面替自己辩解,可真是要白白受了这冤屈!“

“我倒是以为是什么大事,竟然是因为这事。”珺若兰道。她性子温柔,素来不喜争斗,自从被天帝封为仙界的水仙人,便时常奉旨下凡调查凡间水源之事,也算得是尽心尽力,从不出岔子,唯独那日处理了那苍梧潇湘一带的水源被上游的染布坊污染的案子之后,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直觉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出岔子来,如今听嫦娥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那日虽则好言相劝染布坊的村民,可对方不但不听,还口出狂言,珺若兰无法容忍下游百姓因此无水可用,情急之下并未向天帝禀报,私下用法力招来洁净的水源,解了百姓之苦。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还是落人口舌,出了力仍是没讨得一个“好”。

这令珺若兰心中多少有些不甘,便拉着嫦娥去了天帝面前想替自己讨得一个说法。天帝听了珺若兰的陈述,眉间紧蹙,不自觉地叹息一下,似乎在掂量着什么,大殿里霎时变得无比肃穆。

但很快这肃穆又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修真人沈彦子大驾光临。

珺若兰一听这名字心中不由得一颤:那个人,那个负心汉……竟然还活着。

只见他如今一身蓝袍,面容瘦削不少,眉宇间多了几分内敛冷静,双手毕恭毕敬地拿着一个檀木匣子,仿佛再不是先前那个多情又洒脱的少年,这副模样,委实有些今非昔比了。

“彦……”珺若兰钝钝地动了动嘴唇,“彦”字一出口又把“子”字咽了下去。

倒是坐在天帝身侧的天后娘娘发话了:“若兰,规矩是规矩,但凡坏了天规,便是‘罪过’,这些年你治水有功,然你私自滥用法力亦是过错,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脱开这罪责啊。”

“谢娘娘提点,若兰知道此罪难逃责罚,然若兰此举实在是无奈之举,若非那染布坊主人在小仙一番好意劝说之下全然不听还口出狂言,小仙断不会出此下策。”

若兰又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来,可天帝偏生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良久,才开了那金口道:“沈公子在凡间乃是相国府驸马,可终归不过一介凡人,人神相配本就是乱了天规,何况他既然无心于你,你又何必自作多情?”随即又命宫娥将那沈彦子手里的两颗水灵珠呈给珺若兰看。

若兰诧异地看了看,恍然间又想起那日初见沈彦子的情形来:

原来,就在珺若兰路经潇湘一带的时候,恰逢大雨滂沱之时,风大浪大,听闻水中有人喊“救命”便二话不说用那两颗水灵珠在水中劈开一条道路,将那个被困的书生给救了下来,后来才得知,这个看似眉清目秀、冷冷清清的少年并非一介书生,而是正欲西去取经的修行之人。

本以为事情到此便是个了结,两人就此别过便可相忘于江湖亦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可偏生,那两颗灵珠子被收回的霎那,珺若兰面容上的那块纱布掉落下来,两人竟一见钟情。珺若兰虽则已拜在师尊门下修行,曾一度克己复礼,却不曾想自己在一个“情”字面前也会慌了阵脚。只是那“书生”一心为了修行,不得不断了此情缘,还答应珺若兰“若有来生便要娶她”云云,还说西去路途坎坷,想借那两颗水灵珠一用以逢凶化吉,待他修行归来便将那两颗水灵珠归还,还约定在那潇湘岸边芷汀树下等她。

可是,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珺若兰仍是没等到那个修行人。虽说天上一日胜过人间十年,可“书生”食言的事儿委实令人痛不欲生。待她再去凡间查探,才得知,当年那“书生”在中途放弃了西去修行一事,转为追求仕途一事,那沈彦子得了功名后不久便娶了相府大小姐为妻,早将当年与在潇湘湖畔约定的事抛之脑后,珺若兰这才得知自己是自作多情一场。

“想不到这俗烂的爱情故事也会发生到你身上啊!”嫦娥姐姐摸了摸她的额头道。

珺若兰心有不服,那嫦娥自己当年还不是和那后裔……

“珺若兰,你触犯天规滥用法力虽是有错在先,然念及你治水有功,加之苍梧潇湘一带的百姓对你也是感激赞赏有加,这件事大可不必追究,只是这两颗水灵珠……”天帝说到这顿了顿,又道,“你可知道,这两颗水灵珠乃是天族圣物,怎可随便赠给一个凡人?若非你动了情劫,又怎会犯下如此大错?你可知罪?”

珺若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沈彦子,只见他面不改色,淡定自若地站在一旁,似乎此事与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是。”若兰怯怯道,心中又觉得万般羞辱。

也罢,遇人不淑又怎能怪他?那沈公子不过是一心想求得荣华富贵,过上美好的生活。怪就怪她自己当初看走了眼,不该有这一副菩萨心肠,不知人心叵测,世事变迁。

“珺若兰知罪,请天君责罚!”

“珺儿!”嫦娥禁不住忿忿不平地叫出了声,她与她从小情同姊妹,怕是最了解她的为人了,恨不能在此时将那负心汉碎尸万段。

天帝听了若兰的话,依天规给了珺若兰两个选择:一个是罚下天界去,待历劫归来再依福报定夺是否位列仙班;一个是交出生命和灵魂,一切便可尘归尘土归土,再无人提及此事。

珺若兰选择了后者。

嫦娥知道以她的刚烈性子,是断不会选择忍辱偷生的苟且之事,然天帝给出的两个抉择,怎么看都太惨烈了些!

至此,无量梵境中六道轮回盘又变回方才的样子,天空的雨愈发落得多了,尚官抬头看天,该来的还是躲不掉,这劫何时是个尽头?曾记得他的师尊在圆寂前就说过,当年大师兄尘缘未了,大概是上天念及他平日里修为尚可,其肉身虹化后留下的舍利子是一颗水灵珠,然则因大师兄此前动了凡尘情欲,那水灵珠里仍带着一丝凡尘气息,虽则同他的魂一道进入了无量梵境中,然这种下的因定然是要生出果。尚官知道,这无量梵境中的能量是容不得凡尘一丝气息的,倘若有凡尘入侵,便会让六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即使如此,当年师尊容许了那颗水灵珠同大师兄的元神一道入了这无量梵境里?尚官无论如何是想不明白。唯独想出了一种可能,那便是师尊素来是以一切随缘的心性处事,如若他不容许那水灵珠入了无量梵境里,那便是那水灵珠自行跟随大师兄元神入了那梵境。

可惜,可叹。如此想来,如今这无量梵境里有着此番动荡也是在情理之中。

“师尊,眼下,弟子该做些什么?”无鸾道,“珺若兰不能死,若是她死,那六界……”

“因缘既成,该发生的定然是要发生的。”无鸾欲说下去,却被尚官制止,于尚官而言,所有的事的发生皆是因为存在一定因缘,因缘在,是福是祸皆躲不过,莫不如坦然面对来得镇定自若些。

无鸾知道师尊的性子,便不再说下去,师尊素来是个那么潇洒的人,看淡一切,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见得师尊会有面色改变的时候。无鸾以为活着,唯有死是最大的事情,不曾想师尊却告诉他,但凡活着便终有一死,如此,又何必庸人自扰,莫不如离苦得乐,接受了人生中这般无常来得自在。

说起苦谛,师尊总能叨叨地讲上大半日,无鸾从前不知其中缘由,如今听闻师尊说起当年他大师兄的事,他仿佛能从中知晓一二的缘由来。大约,师尊从自己师兄的切身经历中识得各种苦谛的存在,并以此时时训诫自己断了七情六欲换得六根清净,也好承得起这统领六界的师尊之位。三万六千多年过去了,他也终是没有负了释天师尊当年的重托。

一切苦厄皆有因缘。

缘起缘灭终有时,万物众生皆逃不过这因果轮回之苦。

以珺若兰的性子,怕是宁为玉碎都不为瓦全的。无鸾尚还记得,珺若兰刚从凡间回来的那几日,师尊得知了她与那沈公子的事,一气之下将她关进面壁阁中四十九日,不给吃喝,待珺若兰被放出来时,已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憔悴模样,如此,她还是恳请师尊再见那沈公子一面。可错了便是错了,在师尊眼里规矩永远是规矩,坏了规矩,便是罪过,所谓“情”,所谓“欲”,如凡间蝼蚁,是不足以挂齿的。

“师尊,”她用干涩的声音祈求:“待我去凡间走一趟,再来领罚。”

师尊蹙眉,嘴边似乎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却又不忍她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苦,见她憔悴可怜的模样,也只好一撒手冷冷道:“去。”

这世间的事总逃不过一个“理”字,因果轮回,说不清道不明,若兰只知道但凡种下了因,便要尝到果,而如今若兰和沈彦子之间便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不安地立在他院里那株树下,怔怔地叫出一声,眼见他扶着那腹部微微隆起的女子走进屋去,坐在屋子里谈笑着。她霎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又恨自己不够绝情,兴许,师尊说的是对的:身为女子不可沉溺于男子的爱情,一个“情”字可甜可毒。

师尊,是恨铁不成钢。

人神相配本就是错:要知道自那一次对沈彦子动了真心,她从凡间回来便少了一半的修为。

这一回,她觉得自己是该死了心了。

只是,那襁褓中的孩子……天宫中还没有人知道那孩子的存在!珺若兰自知时日已不多,便将那孩子托付给了嫦娥。顺道给那孩子起名叫:沈思彦。这其中,是爱是恨,又有谁说得清?

这一回犯了情劫,明知逃不过天帝惩罚,但凭她那刚烈的性子也不会苟且活着了。

无量梵境中的轮回盘继续转下去,果然如无鸾所料,那珺若兰心意已决,毅然决然地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九天阙苍宫里,众仙唏嘘不已。

这件事,尚言千算万算都不曾料到,自己坐下素来引以为傲的女弟子竟会对一个凡人男子动了心,若要说规劝这等屈尊降就的事,他私下里也做了,可是,这世间,情之一字,值得吗?

尚言,当年未曾告诉他答案,可他为了那心尖儿上的人,最终将肉身虹化,将自己堕入无穷无尽的轮回大约是觉得这么做是值得的。

珺若兰不在了。

师尊那面容阴沉了许久,不知多久,才冷笑一声道:“自作孽。”

只是自那以后,九华宫芬芳不在,也没了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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