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离在进入婉婷梦魇的时候才恍然间明白过来,这穆鹤云虽为一介凡夫,然他确是一位高人,他本以为他设下的结界并不能奈何他,可是却着实在他硬闯入婉婷梦境时使他伤得不轻。
螭离捂着心口那块少了龙鳞的一处,这锥心的痛着实令他呻吟了几声。
他踉跄地站起来,神智恢复清醒,直觉这梦境里定然会发生些什么。
面前是一幢白墙黄瓦的王府,门前两座石狮威严耸立,登时,大门开了,里面传出几声高呼:“王妃娘娘,王妃娘娘!”继而里头愈发不安分,哭喊声参半,又有一女子被一群官兵押着从王府中出来。
“我家娘娘……”
又有几个仆人欲上前阻拦,可是连话都未说完就被一行官兵推搡在地,只剩捶胸恸哭。螭离见那女子衣着打扮并不同于普通人,走近些才看清,那女子就是白婉婷,这行官兵正押她去刑场,只是她此时面色淡定从容,看似并未有丝毫的害怕,同方才他所见的那般痛苦求救的样子想必简直判若两人。大约此时她心里确然是怕着的,却碍于此时的身份表面上不得不逞能,想必心里也是苦得很。螭离想到这儿,便一路跟随。
街上早已是人头攒动,街道的两边连寻个站脚的地方都困难得很,螭离只好隐形在一家小酒馆的路上,看着眼前的一幕发生。
隐隐约约地,他从那些旁观的百姓口中得知,圣上不满王爷造的怀妠陵,欲将王妃处斩好让王爷体会丧妻之痛,以造出令圣上心满意足的怀妠陵。
螭离听得身子一颤一颤。
想不到这凡间中竟也有这般执念深重的帝王,而且这执念已经深得到了入骨的地步。
螭离活动活动了筋骨,这些年他正经打架打得勤了些,劫囚的事倒是没做过,此时耳边又响起秋先生平日里耳提面命的几番话来:将来为仙为帝,当以忠、孝、和、仁、信为本,为天帝更是当立一千三百善……螭离的眉心蹙了蹙:眼下为了救人,破例劫一次囚,少了一善,日后可补回来,再者,那白婉婷本性属善,救她一命,未尝不可。
时辰已到,处斩!
螭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破了那束着她手脚的铁链,一手接住了她。
怀中的少女面色煞白,已然昏迷过去。
这梦魇并非一般,看似又若那幻境,亦真亦幻。
螭离正欲带着少女出了这梦魇,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喝住:“放了她!”
螭离一怔,觉得此话冒犯了他的身份,除了几个至交好友平日里说笑时放纵了些,这九重天上下尚且无人敢这般冲他呵斥的。
为了不屈尊他只冷冷地看了一眼身后,继续带着少女往梦魇出口处去。
“若是再不放了她,休要怪本王手下无情?”身后那个带着愤怒的声音再次想起,听着他气喘吁吁的口吻,想必他这一路跟得很紧。
王?王!
螭离感到窃喜:解铃还须系铃人!来得可真是时候。于是,遂转过身去,冷笑一声道:“身为王爷却连自己的妻子的性命都可拱手交给朝廷,莫不如将这少女交与本殿下,去本殿下金屋藏着,倒是甚好。”
林雪阳听闻这话瞬时惊诧,又见眼前的螭离登时感到头顶一阵五雷轰顶:“三殿下!”林雪阳如木头般杵在原地,方才心头燃起的怒火被顷刻间压了下去。
“你早不来晚不来,如今本殿下对她一见钟情,她已是本殿下的人了。”螭离佯装得意地说道。
“三殿下莫要说笑了。”林雪阳说道,眼里闪过一丝悲痛,欲紧抿的嘴唇登时抽搐起来:“是母妃,事到如今我才知,是母妃,那碗燕窝粥里放的是堕胎药,”少年断断续续地说着,“还有那份诏书,也是出于她之手!”他忿忿地说着,嘴角突然咧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遂拔出剑,仰天长啸一声,欲自刎而亡。
手中的剑突然落了地,发出脆响。
眼前那个好看的少年绝望的眼中带着愤怒:“为何这么做?”他压抑的声音从他一起一伏的胸腔里发出来。
“无论你说什么,这些都已是过往云烟,孰错孰对皆是不可挽回的了,”螭离道,“如若不然,这世上又怎会有一失足成千古恨之错?王爷若是真心喜欢这姑娘,就该放下心中执念,放她去好好活着。”
“我知道这样做只是出于私心,可是……“少年说着,嘴唇开始颤抖,“我不过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你既已死,便不可再带着执念往生了。”螭离道,“放下吧,你睁开眼看看清楚,她并非许鸢,放过她亦放过你自己。”说罢,遂念动往生咒,那少年顷刻间化作烟尘,四处散去。
“雪阳!”怀中的少女喃喃道,螭离直觉这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看似更像一个幻境,而非梦魇。
当螭离从那梦魇中出来时,脚下没站稳,被温泉里的水溅了一身,那少女的魂魄化作无数水珠,悉数进入少女体内,这过程如同火柱燃烧一般迅速,看得他目瞪口呆,倒是那穆鹤云,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穆鹤云眼见婉婷被螭离从梦魇中救出来,其魂魄又安然无恙地归于肉身,终是安下心来,于是也放下先前的芥蒂,向螭离道了谢意。
婉婷终于醒过来,只是面色依然不好,她眉间紧蹙,努力回忆着什么,良久才看着穆鹤云说道:“这是哪儿?”
“这里是沃野,此地的温泉于你的伤势有益。”穆鹤云沉沉的声音响起,又说道:“你旧病复发,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久,许是太累了。”
正说着,空中几只鸾鸟飞过,鸣叫声震动了林子里的树木,震得树叶的哗哗声响彻在周围。
婉婷抬头看了看天,又见立在一旁的螭离,似乎觉得自己想起来什么:方才在梦里,好像是这黑衣少年救了自己,可是,那亦真亦幻的梦境里,这少年说过的话是如此真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想了许久,婉婷终于想起来一二,这少年不是那日掳她去天宫给她薄纱锦衣的那一位么?可他为何会出现在她的梦魇中呢?
婉婷越想越不明白,只觉得自己这一觉大概是睡糊涂了才会做这些乱七八糟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