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菩提叶在微风拂动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夹杂着那悄无声息落入尘土的菩提叶,似若唱着一曲欢歌。这欢歌,般若想起来曾几何时,在他还未有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听过:“烦恼是此岸,菩提是彼岸。生死是此岸,涅槃是彼岸……”
唱着唱着,就可暂且忘却眼下的烦恼。这是如今这歌,却似乎愈发令他想起他对自己肉身的厌恶来。
“怎的,可是这莲花座有什么异样?”火神看着般若的神色略有不对,便问道。
般若收敛起目光,只道:“未有异样,不过是一时为水灵珠的事忧心,亦不知何时能有此物下落。”他支支吾吾着解释了一通,心里却仍觉得羞愧,他亦说不清这羞愧到底是为何。
烦恼是此岸,菩提是彼岸。
生死是此岸,涅槃是彼岸。
凡夫是此岸,诸佛是彼岸。
一遍又一遍,那歌声不绝。
般若循声看去,只见那绛珠已在莲花座旁的娑罗树下,抚琴吟唱,她今日看起来有些微恙,那苍白的面色显得她愈发憔悴。她纤长瘦削的指尖每划过那琴弦就微微颤动一下,只听闻那歌声却并未觉出她的异样。
她微笑,蹙眉,叹息。
般若却觉得她似乎正在一点点消散,又像是在化作一只蝴蝶。
少女的手中的琴弦忽然断了一根,歌声中断,少女神色里瞬时闪过一丝不安,怯怯道:“殿下饶命,珠儿这就去把迦叶琴修好。”说罢,遂抱起那琴,正欲没入瀑布中,却在双脚浸入水中的一瞬灰飞烟灭。火神见状,即刻使出那封印将她最后一丝气息封入其中。火神面容上的惊慌渐渐消散,闭眼凝神后,他道:“看到了吗?”
般若道:“看到了。”
“若非我早察觉这异样,待她灰飞烟灭之时怕是连她的元神都保不住,先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火神说这话时,面色如那停歇的树叶沉下来,他仰头看向头顶那斑驳的树叶,无力地叹息:珠儿。他唤着他的名字,一千多年过去了,她的名字仍是他心头一粒朱砂,无论时过境迁,华胥宫不再是从前的华胥宫,当年那沁水湖畔的承诺已如浮光掠影般消散,可在他心里,绛珠儿还是那个绛珠儿,关于她的记忆他都不肯有分毫的放过。
“只是,连你也背叛我。”火神忿忿地说道,声音不大,神色却是极其愤怒。身后的菩提叶又哗哗地落下些许,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入大地尘土,“这一切皆因你对那少女动了恻隐之心开始!”他的声音震动了一旁的几株娑罗树。
不错!他错了,这是背叛!
可为何在他心里,他感到这恻隐之心使他快乐,亦使那少女快乐?如若这背叛本就该陷入这僵局,那他仍会诚惶诚恐地选择了背叛。
“告诉我,为何要背叛我!”火神眼中的愤怒如烈焰般灼烧起来,手中的剑已出鞘,直抵他的胸口。
“为了快乐。”般若不紧不慢地答道,遂双膝跪下去。
死,他怕,从前怕,今日,却感到解脱。
他抬头看着火神怒不可遏的神情,他的淡然点燃了火神眼中的怒火,洛平川赤色的瞳孔中那愈演愈烈的火焰正熊熊燃烧:“不过为了一时心性的解脱,如此值得吗?你可知,若是没有那处子血,绛珠儿,绛珠儿可就不能复生!”他握着剑的手臂颤得厉害,似乎那怒火能顺着他的手臂直窜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面前动怒。
“般若从未想过是否值得,只是,般若以为那一时的恻隐之心皆因慈悲而起,既是慈悲便不可忤逆,遂终下不了心再去伤了婉婷姑娘,取她处子血以换取绛珠儿复生,遂,给了她愈合伤口的药。”般若说着,跪着的双膝已有些发软,他缓了缓因胆怯而急促的呼吸,冰冷的双手已微微颤动。
“殿下,且听般若一句劝,切莫再执迷不悟了,绛珠儿已死,若是殿下就此放过她的元神,兴许还能换得她早日入了那六道轮回,已得往生和来世,否则,于您于绛珠儿皆是不利的。”说罢,遂磕头叩拜三下。
那直抵他脖颈的剑亦是颤抖得厉害。
身后传来凄厉的尖叫。
般若,般若,般若……
她眼中尽是担忧,欲扶他起来,却拗不过他倔强的性子。
“红泪!”
火神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恍若一时间明白了什么,继而仰天大笑:“我的女人,很在意你。”说罢,遂一剑欲刺入胸膛。
洛平川未曾想,般若终于背叛了他,甚至背叛得彻底。这么些年,他于红泪虽无任何儿女私情,顶多不过是为了门面逢场作戏了几回,可同般若间的主仆情谊却是他一直信以为真。一千多年前,绛珠儿一死,他以为这世上本无可信之人却在他被授予火神之位时又得了这乖巧顺从的炫铃箜,他以为他对他是忠心不二的,然而这忠心却并非一如既往,这一纸婚约不过只有夫妻之名,可于情于理,又怎可容忍背地里觊觎他的妻子的人?难道这忠心是将儿女私情置之度外么?他心里的苦,亦是无人所知,这孤独怕是没有良药了。
想到这儿,他便仰天长啸三声,悲痛咯血,剑却被挡了下来。
只听红泪恸哭道:“殿下这是何苦?放过自己,放过……”
未等她说完,只听他手中的剑已经落了地,剑身落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那余音尽随着他绝望的身影背过去。迎着风,他觉出他满头的发已不知不觉间又已长得及腰,赤色的发一如他此生对一切人与事的悲愤红得狰狞,他曾记得师父说过,倘若不是当年他父亲为了东阳神君之位与她那个天生异象的母亲联姻,他便不会生出这一头血色狰狞的发,那样也可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子。所以,他恨,那是妖界族人的象征,这屈辱,又令他一怒之下剃去所有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