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北辰醒来,阳光已经照进窗户,窗外的树上幼鸟叽叽喳喳的叫着,炊烟袅袅,随风飘向远方。
“唉,年龄大了果然嗜睡,一觉睡到午初,年轻时到已初就浑身难受了。”
苏北辰伸个腰,活动了下筋骨,顺手穿上白袍,简单整理一番,一出屋内便看到元妄在厨房中扇火煮饭,脸上被烟薰得黑乎乎的,那扇火的手法一看便知是个生手。
苏北辰大老远的假装咳嗽两声,元妄一听便急忙转身行了个师徒礼,还未问安,苏北辰便先问道:“元妄,昨夜可有休息好。”
元妄一听,心中暗呼不妙,莫非是自己昨夜寅正回屋睡觉的事情被苏北辰发现了,心中颇为紧张,表面却镇定的说道:
“师傅,昨夜寅正便回屋休息,元妄偷懒之下,休息的很好。”
元妄心里七上八下,他根本无法摸清苏北辰问这话的用意,已经做好了被训一顿的准备。
“寅正?那你只休息了三个时辰,怎么能行,练功虽要用功,但也要用对方法,从今日开始,必须子初便休息,现在你先回屋休息,做饭这种事情我来就行。”
苏北辰一顿训说的元妄一愣,他以为会教训他偷懒,却没想到是训他太用功,元妄尴尬一笑:
“做饭这种小事徒儿来就好,师傅稍坐,马上就好。”
苏北辰余光看了看锅中的米粒,那米粒参水程度显然不够,水都已经干了,却还是粒粒干涩,明显是半生不熟的夹生饭。
“做饭就如同练功,都需用心,水和米的量不均,做出来的就是夹生饭,练功亦是如此,只有心境通明才可练就上层,若没有精气神,那练功的时候便无法集中注意力,不论练多久皆是无法准确的参悟要点。”
苏北辰加了些水,把锅盖盖上,语重心长的对元妄说道:
“水不够可以再加,但不论怎么加结果要么是煮的稀烂或是依然半生不熟,只有开始的时候一次便放入等量的水才能做出喷香柔软的米饭,练功同理,一次便打好根基方能一劳永逸,若是日后再察觉自己的根基不足或是根基练歪,那么后续不论怎么努力修补皆是徒劳。”
元妄听罢,谦卑的应承一声,把扇火的扇子放在,眼中思索之色交替,向苏北辰一拜便就地打坐起来。
“可教也。”
苏北辰心中满意的暗想着,同时将锅中的米捞起,盛在一旁,加入少量的油,把元妄事先准备好的菜下锅,一阵翻炒过后,这一顿早饭便已做好。
苏北辰看向一旁的打坐元妄,本想将他叫来吃饭,却见元妄气若游丝,呼吸均匀,似进去了某种心境中,苏北辰微微一笑,先吃了起来。
午饭过后,苏北辰这些年来一直有的习惯便是去往菜园照料,菜园仅有数丈大小,虽然不大,但往年苏北辰一人居住在此,每每翻种之下倒也足够。
苏北辰手提水桶,将菜园一番浇筑之后,如往常一般来到井旁,那井挖在一片树林下,说来倒也奇怪,这堑山之高,在山顶筑井居然也能涌入甘水。
苏北辰盘坐在井旁,此处看去能清晰的看到堑山之顶的云海,那云海翻腾,犹如一片白雪漂浮在空中,在阳光的映射下格外耀眼。
树上鸟儿鸣叫,苏北辰眼中多了一些追忆的神色,许久苏北辰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短笛由白玉所造,笛身刻有一株慕情花,此花栩栩如生,有灵动之意,似有一人在诉说着自己的思慕之情。
苏北辰抚摸着笛身,回想起青年时与那赠笛之人的一幕幕,岁月中不知是谁先说出一句爱慕的话,也不知是谁先叹了那一口气,最终苏北辰已经记不清慕情花本是什么样子,亦记不清赠笛之人的容颜。
树林在微风中发出“沙沙”声,与笛声相融,伴随鸟鸣声,与风声相兼,飘入那翻腾的云海,终在天边消散。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结连理枝。”
苏北辰好似比方才苍老了一些,口中囔囔着站起,一步步的离开了这里,背影中少了一些挺拔,却多了一些萧瑟。
不知不觉苏北辰来到一片十丈左右的空地中,这空地皆是草从,却极为平整,像是有人经常照料修剪一般。
草地中有一片寸许高的绿植,枝叶却是极为瘦小,细看便可知这是土壤贫瘠所至,一株株慕情花在风中摇晃,枝头上略有干枯,显然无法开花。
苏北辰在一株株慕情花旁走过,终在某一株前停下,这一株慕情花的枝头翠绿,株干与其他的慕情花相比多了许多生机。
他小心的蹲下,将枝底的枯叶摘下,双手微微颤抖,细心程度就如同呵护自己的孩子般,手轻轻的抚摸着枝头,眼中神采明亮。
“希望你能圆我多年以来的一个梦,开出那朵我已经记不清样子的慕情花。”
苏北辰极为小心的拔开株干下的草,将枯叶轻轻掩在株底,却见株底已经溃烂,也许过不了几日这株慕情花也将枯萎。
苏北辰心如雷击,他呆呆的蹲在原地,刚燃起的希望转眼间就被击碎。
“你不是说,只要与草相伴,慕情花不论在何处都能开出最美丽的花吗,我在此种了九年的花,为什么却连开一株的机会都不给我。”
苏北辰神情恍惚,依稀记得当年自己的未婚妻将死时,给了自己一袋慕情花种子,那时她说只要苏北辰心中记得她,这慕情花就一定会开。
如今过去了三十多年,苏北辰依然没有忘记和她一起的往昔,甚至比那时更为深刻,而如今自己将要用余生去寻仙缘,此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亲眼看到慕情花开一次。
“连这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吗,看来我这一生也只不过是笑话。”
苏北辰没有沮丧,他只是深深的自嘲,嘲笑自己的一生,嘲笑自己过去的某些决定。
“如果我当年随你的愿,早早归隐,今日你便可伴我养花,这是你对我的怨吗。”
有些人对得起世人却唯独辜负了自己,但不论过去或是将来,他都很难为此改变,因为这是人与生俱来的心性。
苏北辰走了,没有再去看一眼这片十丈花园,却不知在这花园的最边角落中,有一株慕情花株干茁壮,比其他慕情花都要高上几分,在枝头上有一个花骨朵正含苞待放。
剑塔前的院落中,元妄从入定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苏北辰正坐在身前,如今距离酒肆一战已过去十日,苏北辰脸上裹着的厚厚纱布也已经拿去。
几日前,千水城中前来过剑塔三关渴望获得传承的江湖人士也已经散去,只有部分人依然选择来到堑山之顶,渴望通过三关获得传承,却没有一人能够通过,最终向苏北辰一拜便下山离去。
这几日元妄已经能够初步做到入定,虽然离心如止水的境界相差甚远,但只要稳步练功,日后必定能做到。
苏北辰督促元妄修功之余,便是将自己当年如何自创无痕的心得记录,便于离去后帮助元妄早起习得无痕。
时光荏苒,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中,元妄已经能做到随时根据自己的意愿入定,在苏北辰的指导下掌握了一些无痕的基础要点。
剑塔前,苏北辰背着一个粗布包袱,其内除了少许银两和干粮便只有一套衣物,自从颧骨破碎的大伤后,苏北辰的身体已经远不如之前。
如今虽然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内伤和颧骨却很难恢复,如今天气已经入冬,堑山顶的风比往日要大上不少,吹在身上异常刺骨,苏北辰不禁咳嗽几声。
“师傅,可不可以不走。”
听着苏北辰的咳嗽声,元妄心中痛触,自从知道苏北辰要再次游历天下,元妄便经常说这句话,在这两个多月的相处中,元妄对苏北辰除了敬重之外更多了一种亲情,他不忍在这寒风凛冽的冬天目送苏北辰离去。
“我必须要走,我还有一件事要去做,如果不去,那我剩下的光阴将会遗憾。”
苏北辰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元妄的头,慈祥的一笑。
“如今你已经略有小成,我走后你我的缘分便是尽了,记得要行侠仗义,莫要欺凌弱小,助纣为虐。”
元妄狠狠的点了点头,眼中水气渐生,他抓着苏北辰的手,抓的很紧,似不愿松开。
“我会继续走师傅的路,绝不辱没师傅的名声。”
“我的路有很多遗憾,你应随心,莫给自己留下遗憾,逐云剑赠你,今日离去,便是永别,你莫来寻我。”
苏北辰将逐云剑递给元妄,转身便向堑山下走去,狂风中渐渐多了一些雪白,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元妄目送苏北辰离去,最终消失在了视线尽头,良久,元妄抹去眼中即将滴落的泪。
双手捧着逐云剑,向苏北辰离去的方向磕了三个头,长跪雪中。
“师傅,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