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壑之上,众人已经等待了近一个时辰,迟迟不见董启返回,不免心中焦急,杂声四起。
风吹过才出现不久的巨大地洞,发出凄厉似鬼的啸音,让诸多关注此地的蛊师们瘆瘆然。
但地洞再是可怕,也挡不住众人那颗激动的心。
原本薛义梁按照董启所言率领众人退开百丈之外,但到现在他有些镇不住场面了。
三转蛊师战队还好说,董启的四名亲卫催动侦察蛊虫不断扫视如幽眼一般的地洞内外,连人影都没看到一个。
不能再等了!
一名亲卫被推选出来:“家老大人!之前统领说半个时辰内回返,可现在快过去一个时辰了,您看是不是要再派人下去探查?”
亲卫这话状似问询,但更明显的是在请求,他请求薛义梁将自己等人派去洞壑下方。
心腹亲卫到底忠心啊!薛义梁心中感叹,但面上毫无波动,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林尧,你既然记得统领的话,就知道他是有把握才会下洞,但凡统领他有能力上来就不会不顾之前的约定,现在他没有回来说明出了意料之外的变故。而目前我们不知道下方是什么情况,所以不能贸然行动,而且假如统领都身陷囹圄,你去了恐怕也无济于事。”
“但统领也可能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正需要我们的帮助,不是吗?”林尧激动反问。
林尧同样是一位三转蛊师,他脸型方正,浓眉大眼。
“更可能的是你所说的这个麻烦大到四转蛊师都无法应付,那么再下去只是白白搭上一个人。说句不好听的,地陷一来,别说三转了,四转蛊师出事的情况也不是没有。统领既然将你们交托给我,那么没有他的传信,我便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下去!”
白袍老者心平气和,但话语中透出一股毋庸置疑的意志。
六道城里曾有五转的蛊师大家作出评判,地陷所形成的破坏力量,丝毫不亚于一位五转蛊师的全力出手。
同样作为五转蛊师,五转蛊师大家的话不得不让人信服,而且过往的很多案例也佐证了这一点。
其实众人很清楚,还有一个立竿见影的办法,那就是薛义梁。地陷破坏力最大的时刻已经过去,不管下面有什么危险,至少董启暂时没有身亡,那么合两位四转蛊师之力还是有很大可能解决问题的。
不过,且不说薛义梁自己是否愿意,巡义军的法度就不会让他这么来,两位作为梁柱的四转蛊师同时以身犯险,那还不如干脆带着整支巡义军一起跳下去。
至于如何确认董启的生死情况,则是收纳董启命牌的另一名亲卫一直没有动静,这才使众人还保持着理性的思考,不然超出半个时辰,生死未卜,恐怕林尧等人就要直接冲下去了。
这时丁玉看不下去,开口相助,当然,他是站在薛义梁这边的。
但这却引来了更多的人上前参与。
众人不敢与薛义梁正面呛声,但丁玉为了在薛义梁面前表现自己而下场,面对等级相差不多的丁玉,众人顿时抛掉了顾忌。
两方就这样吵吵嚷嚷,各执一词。
薛义梁索性闭目养神,他不是来做口舌之争的,既然丁玉丁力有这份心,那么自己只要管住不让人下去就可以。
正当众人为此争论不休的时候,一道流光从地底冲出,速度之快,其他蛊师甚至都没有及时察觉。
唯有薛义梁有所感应地睁开双眼。
流光升到空中,辨认一下方位,就朝着众人所在飞来。
众人这时也都注意到,不由精神提振。
“统领!”“大人!”人群一拥而上,短暂的分离让他们了解了统领在他们心中是多么重要。
“大家没事吧?上面可有什么异动?”一位身形挺拔面容沧桑的高大男子现身出来,一见面就问道。他目圈微红,似被火焰灼烧过,此是动用赤金瞳的后遗症。
众人相互看看,神情尴尬,都不说话。
董启察觉气氛不对,顿时把眼一横。
“上面没有问题,只是大人您迟迟不归,我想下去察看,就和家老大人起了一些争执……”
林尧赶忙站出来抱拳,原原本本道出,他低眉垂首,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既是这般……”
“不尊家老,不守命令,违背军纪,那便罚你三个月的津贴,如有再犯,你就自行退出罢。”
董启语气淡淡,对林尧和众人却不亚于一道愤雷杀招在耳旁炸响。
听完来去因果,董启态度很严肃,三个月津贴还是小事,随后他又亲身对薛义梁致歉。
薛义梁不敢托大,忙道无碍,显然他也很惊讶董启的举动,缓了缓又道:“不知统领在下面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久没有上来?”
众人一听竖起耳朵,薛义梁问的,也是众人所关心的。只是董启太强势,一上来就占据了话语的主动,对林尧的处置之强硬,教众人一时都不敢开口。
“这个嘛,”董启想了想,还是说出来,反正正需要这些人手,“凡人和蛊师都没事,他们恰好遇上了地气浊流作为缓冲,因此从极高处坠落也无大碍。不过地下还有另一条通道,通往一个洞***中有大量极品蛊材,数量之多,品种之多,着实让人惊叹!”
“说来惭愧,我见到宝材只顾着收罗,一时间竟忘了半个时辰的约定,让各位担心了。”
董启现在想想入目那一片宝光琳琅、紫气蒸腾,心情都抑制不住地激动。
“果真?!”
“确实如此。”为怕众人不信,董启从储存蛊中取出了一件蛊材,置于地上。
人群满是好奇围拢上前,见那蛊材形似一座土台,表面坑坑洼洼,却有赤青黄绿橙五色齐聚,光华内蕴流动,几欲迷人眼目。
“五色垒土?”有识货的蛊师在围观的人群中惊叫道。
所谓蛊材,便是蛊师修行所用的材料,也可以通俗地说是炼制蛊虫的材料。
蛊材无所不包,囊括五域九天,从黄金白银到瓦砾碎石,不分贵贱;从云气烟光到草木精华,不拘形态;从兽体鳞爪到人灵血肉,不辨善恶。
和蛊师一样,蛊材亦有层次划分。
这一块五色垒土,便是五转层次的蛊材,它经历自然演变,交织出了土道的法则纹理,价值珍贵,用来炼制五转的土道蛊虫最合适不过。
若是贩售到六道城中,至少达到十万元石的天价!
“这一块蛊材在下方诸多材料中不过是中等层次!”董启又抛出一个令人群沸腾的消息。
五色垒土已算罕见,竟也只是中等层次,那洞中还有什么品质的蛊材?莫非是传说中的仙材?
想想都令人兴奋,董启不再继续吊胃口,一些人留守周围,他和薛义梁带着大部分蛊师立刻前行冲下洞壑。
幽幽洞口,蛊师们鱼贯而入。
随着下落,土层渐变,一些蛊师开始记录一路上周围的土壤变化,测绘地质也是巡义军的任务之一,趁现在难得的机会。
“我查探过,这个洞壑暂时没有危险,不过地气浊流正在慢慢抬升,恐怕不久就将淹没那一处洞穴!”一边下落,一边董启对着身旁的白袍家老传音道。
“统领,不知你有没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薛义梁自下洞以后,眼皮直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阵不安,而且越是深入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董启的传音中带着了然的笑意,道:“我初下来时也感受到过,不过薛老你到下面就明白了!”
“莫非真的有仙材?”
“不错!”
董薛二人的移动蛊虫俱是四转,下潜的速度比其他人快,因此率先到达地面。
“好家伙!”薛义梁不由震惊,来不及感受脚下的弹软,他就先被地上的一摞摞蛊材所吸引。
此刻的地下亮如白昼,和地表没有什么区别。
早前跌落下来的凡人排成长队正一点点地搬运,已经运到这里的蛊材则是分门别类摆放着,沿路都有蛊师监守,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
“参见统领、家老大人!”
“嗯,你们继续就是。”董启说道。
“薛老,如何?”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薛义梁仍是有些瞠目。
“雪莲、漠槐花、圆铜石……”他仔细辨别,一连道出数十种蛊材的名字。
“想不到这么大量的材料竟然在地下!”
“薛老,还是跟我往里走吧,这些不足道也。”董启满脸笑意,摇摇头,又指指前方。
二人行走在通道内,两旁凡人小心翼翼,他们在蛊师的勒令下宁可拿得少一些,也绝不能碰坏磕坏了蛊材。
薛义梁是边走边感慨,现在看到的蛊材质量虽然不如董启拿出来的那块五色垒土,最好不过三转蛊材,一二转也有,但胜在量多啊。
低有低用,高有高用,这些蛊材放到六道城里绝对不愁销路,会有大批低阶蛊师抢破头来采购。
薛义梁有感而发道:“不想此次竟是因祸得福,地陷之下竟然无一人有伤,还得到这么多蛊材!”
“不,薛老你说错了,并非一人无伤。”董启的语气突然变得低沉。
“哦?不知出了什么事?”听到不妙,薛义梁皱巴巴的面上喜色收起。
“是罗自成!”
“他失踪了,其他掉下来的人都在,我反复查看,确认只有他不知去向,生死不知。”
地陷之下,一个人的失踪,意味着很大可能他已经遭遇不测。
“这……莫非是其他人动的手?统领可曾发现什么线索?”这么多人偏偏只有罗自成出事,谁会相信这是巧合?
也难怪,罗自成在营地中的所作所为早已触犯了众怒,死伤惨重的凡人一旦有机会不会放过他,蛊师们可能因为看不惯他的言行而下手,就连董启为绝后患也有嫌疑。
这些人都有动手的理由!
在董启说出罗自成名字的时候,薛义梁有一瞬间怀疑就是董启对罗自成下的手,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董启没必要这么做,而且董启是后来下洞,想要瞒过底下这么多人的耳目很难。
但没必要,不代表没可能。
董启这时回道:“没有线索,我检查过四周没有疑点,这脚下的地气浊流又挡住了我的探测,兴许,他是被卷入到地气浊流中身亡。其他人动手的可能也有,但罗自成出身不凡,更是在战场上磨砺多年,想要杀他的人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这些痕迹包括血腥味、激斗后的汗水、毛发等,但在场众人的状态都很正常。
“如果是一位甚至数位蛊师出手,杀人掩埋,再用蛊虫处理痕迹也不是不可能……”薛义梁默默想到。
但随即他看到脚下蠕动的流体,明白了董启话中所言的难处。这地气浊流实则是浓郁地气在地下流动与普通土壤渐渐结合而成,柔软弹实,因此护住了猝不及防掉落下来众人的性命。
但如果是恰好卷入地气浊流当中,被浊流淹没,其中的人绝无幸理。
地气浊流可以看作是一种蛊材,但是没有专门的手段根本无法收取,其中的精华在被人拿起的时候会自行散入浊流当中,手中剩下的只有一捧凡土。
董启想要查看罗自成的痕迹,势必要搅动浊流,这样一来,万一触发地陷就不妙了。而且他们脚下的浊流虽然不动,但内部流动不知道转了几轮,罗自成落入其中,可能早就流向不知何地了。
现在地气浊流更是在缓慢上涨,致使他们没有时间做更多的选择。
所以,罗自成的死因只能是也必须是意外身故吗?
想明白这些,薛义梁一叹:“罗自成,可惜了。”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若非他莽撞斗狠,也不会落到凡人队伍里有此下场。”
之前在地上董启为什么对林尧那般严厉,就是因为他身为统领,对巡义军的内部团结问题看得很重。
薛义梁在,巡义军尚且争执不休,那么要是统领家老同时不在,是不是就要哗变内斗了?
所以像罗自成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继续留在队伍中,而林尧以及支持他的人,虽然是事出有因,也必须严厉警告,一视同仁。
薛义梁轻抚长须道:“听说他已有妻儿,双亲也俱是安在,家庭美满,本来应该有一个好前程的。”
“嗯,此次之后,我会向上禀报,也许还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名声……”毕竟人已经没了,没必要抓着错处不放,等回城后董启可以与罗家慢慢交涉。
二人言谈间已是盖棺定论,罗自成的一生到此就划上了句号。
但事情没有就此揭过,董启知道薛义梁肯定会对他有隐性的怀疑,不过这种怀疑实属正常范畴。
他也没有试图为自己辩解洗脱。
“到了,”董启脚步一顿,脸上阴霾散去,他对着薛义梁一笑,“薛老你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