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竟是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屋檐密瓦的嗒嗒雨声,如道道细密的线,织就了雨夜的梦。
拂晓天明,唐川从睡梦中醒来。
床榻上,纱幔依旧,女子还在熟睡,唐川叠好被褥,推开门出屋去。
屋外,雨已经停了,但檐下廊间,还有断续的雨水滴落。那些檐上凹处、廊下石缝间挺过寒冬的种子,经过一夜春雨浇灌,竞相探出头,生出点点绿意,如焕新生一般。
唐川走进灶房,淘了米放入锅中,一边添着柴火,一边回想昨夜的梦。
心念所致,唐川没有寻到小鹿的踪影,却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顿觉通体舒泰,身形轻盈,这种感觉让他喜上眉梢。
若是所料未错,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天地元气了。只是让唐川诧异的是,体内丝丝缕缕的元气热流,如无头蚂蚁般四处乱窜,丝毫不随他的心念所动。
修行者体内的元气,积存于气府,流淌于经脉。
修行之时,修行者将元气从气府引入经脉之中,再按照特定的心法进行修炼,就可以感悟天地气息,进而施展出莫大威能。
元气的精纯与否,又与修行者的体质和心神这两者的强弱息息相关,所以但凡修为高深之人,无一不体质上佳,心神强大。
而一个修行者真正的强大,还与其他的体内之物、体外之物有关。
体内之物,除天地元气精纯和心神的强弱外,还与经脉的大小、气府的吞纳、心法的运行轨迹等等有关。据闻修为到一定高度,甚至可以开辟出与修行同阶的体内秘境,例如传说中的心湖、天梯……
体外之物,则是指修行者本身之外的东西。
修行界中,流传着“善假于物”一说,这里的“物”,就是指体外之物。例如:剑修手里“剑”,符修手下的“符”,丹修手中的“炉”等等,不一而足。故而修行者所修的道不同,也决定了体外之物的不同。
此时坐在灶房之中的唐川自然不知晓这些,他就像是一个无意间闯入修行界大门的稚童,忽然睁眼,看着自己的掌心空空,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失落。
总之来说,惊喜还是大于失落的。
于唐川而言,能得到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比这更值得开心了。
帷幔内,江慕云已经醒来,准确的说,早在唐川收拾被褥之前,她就已经醒了。
昨晚发生的事,依旧历历在目。
唐川体内蕴藏着天大的秘密,这是江慕云可以肯定的事。她想起之前素素所说,唐川也是数月前才来到的村子,心中不由生起了重重疑惑。
莫非这家伙是这大夏王朝某个修行家族的族人?暗中隐藏了修为,亦如她这般,出于某种目的才来到了这里?
难不成,他也是为了南疆的“元域”而来?
可这家伙哪里有半分隐藏修为的样子?江慕云想起初见那晚,刀架脖颈的危机关头,这家伙却只会用体术伤人,丝毫没有动用元气的迹象。
难不成是这家伙进山得了天大的机遇?
江慕云记起昨晚唐川迅捷的动作,再联想起近来两日山中异常的元气波动,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推测。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有人叫起了唐川的名字。
江慕云掀开纱幔,看向窗外。
良久之后,她穿上床边的秀鞋,向着屋外走去。
小院门口,站着一位年近甲子的老妇人,老人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挎着一个小竹篮,篮子上用蓝锻绣花的碎布遮住,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唐川听到敲门声,向灶洞中添了几根耐燃的柴火,便匆匆出了灶房,一眼就瞧见了老妇人,急忙开了院门,将老人家搀扶进了院子,老人进了院子却执意不肯进屋,说只是来看看,说几句话就走。
唐川劝了几次,只好作罢。
老妇人家住不远的一处小巷,亦姓唐。
或许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几个月来对唐川颇为照顾,平日里总会让家里的两个孙儿过来叫唐川去家里吃饭,叫的次数多了,唐川不好拒绝,去过几次。后来老妇人从村里人口中知晓了唐川的武功厉害,特意叮嘱家里得两个小子跟着唐川学些本领,以备将来长大了,去山里打猎有些傍身的本事。
老妇人照常的嘘寒问暖后,看向屋檐下的窗户,小声对唐川问道:“小川呀,你出门这几天,你家这俏媳妇我可瞧了好几日了,你给大娘说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唐川听得一愣,缓过神来摸了摸后脑勺,不忍坏了老人家的兴致,看了一眼檐下窗户,确认江慕云还在熟睡,回过头小声的回答:“家里人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去年闹了点小矛盾,我离家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她就寻来了。”
老人闻言笑了笑,缓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可切莫真因一点小矛盾就伤了感情,要我说呀,这事儿就是小川你的不是,小打小闹,哪至于离家出走呀!大娘看得出来,你们二人都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至少不像咱们这山里的小村子的人,能识文断字的,终归只是极少数。所以呀,你们更应该相互体谅包容,切莫不可再冲动行事!”
唐川虚心听教。
老人家又看了檐下一眼,继续问道:“这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唐川道:“江慕云”。至于是哪个“慕”唐川也不是很清楚,好在老人并没有追问。
老人家点了点头,然后将手里的竹篮子递给了唐川,“家里老母鸡下的鸡蛋,赶紧拿进屋用米养着,可别磕碰着了。”
唐川连连摆手拒绝,却拗不过老人的盛情,只好将鸡蛋拿回了灶房。
再次走出灶房的时候,却看见江慕云已经出了房间,俏立于老人家身侧。
老人家正挽江慕云的手,性致颇高地说着什么,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唐川印象中江慕云那张冷清的脸不见了踪影,此时院中的江慕云,身上虽然是粗布衣衫,却依旧骨子里散发着不同常人的气质,顾盼浅笑间,让人心神摇曳。
唐川看得有些心神恍惚。
可下一刻,唐川就清醒了过来,因为江慕云望向他的眼中,再次充满了寒意。若非如此,唐川差点就认为江慕云活脱脱一个仙女下凡。
感情是老人家将刚才的话一五一十的又跟江慕云说了一遍……
唐川走回两人身边,老人家笑颜逐开,趁着唐川一个不注意,一把将他的手和江慕云的手扣在了一起。
江慕云本能地缩了缩手,却发现唐川没有放手的意思,以为是唐川要趁机轻薄于她,五指深深地陷入唐川的掌心。
唐川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痛处,眉头皱了皱,脸上却神情不变,有条不紊的回应老人家的问话。
等到老人家要告辞离去,唐川才放开了江慕云的手,将老人送到了小院外。
江慕云看着唐川的背影,看着手指之间染上的斑驳血迹,又想起方才唐川松手时的决然,眼中透露出不解。
一天的时间,又断断续续来了几波村里相熟村民,有人提了腌肉、有人提了活鱼、有人提了野味,总之一天下来,家里得菜米油盐肉多了整整一大堆。
江慕云昨夜打定主意要长时间的留住在村子里,自然也迫于无奈地一一和村民们见过了面,几个正值妙龄家里还算富足的姑娘挽着江慕云的手进了里屋,后来得知江慕云居然不会做女红,都抢着要教她做女红,江慕云拉不下面子拒绝,只好先勉强答应。约好了做女红的日子,几个小姑娘不知又和江慕云聊了些什么琐碎密事,江慕云起初还算回答得风轻云淡,后来不知怎的面红耳赤起来,直到那几名姑娘随着家里人一同离开,绯红的面色这才缓和下来。
那些琐碎密事,无非和唐姓老妇人问得如出一辙,都是些男女之间的情事,江慕云未曾经历过,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小姑娘们知晓得多,故而问起时不知如何回答,反倒弄得面红耳赤,嗫喏拘谨。看在小姑娘们的眼中,却是认为江慕云耳根子薄,不愿提及那些床笫之间的羞人事,一个个虽然心中期待,却也只好作罢。
于此相对应,院中的唐川则是里里外外端茶递水忙个不停。
外人眼中,两个小夫妻俨然已经是琴瑟和谐,江慕云主内,唐川主外,各得其所,相得甚欢。
忙忙碌碌,就这样,几天的时间过去。
村子深藏山林中,远离尘杂,不与世争,让人的心可以平静下来。至少在江慕云看来,这里的日子要比在宗门好上数倍。
闲暇时,她总会坐在小院靠近溪水的岸边怔怔出神,唐川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事,因为他也正在忙着自己的事。
几日来,唐川已经大致问清了前往剑门城的路,手绘了一张地图,准备过些时日,就出发去看看。
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唐川至今未去过剑门城,如今体内已经有了元气流淌,若是能早些寻到适合的修行心法,相必就可以早些时日真正成为一名修行者。
唐川心中迫切,江慕云亦是如此。
按照临行前师父的嘱托,元域两个月后就将现世,若是再不启程前往,恐怕就要错过这莫大的机缘。可体内的经脉气府修复依旧缓慢……
心湖重塑之日,遥遥无期。
自那日后,唐川也和她甚少言语,这让她更是心生烦躁。
终于在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后,江慕云一个不慎,体内伤势再次加重,喷了一大口血,一连几日卧床不起。
直到半个月地时间过去,在唐川尽释前嫌的照顾下,江慕云的身体才逐渐好转,恢复了血色。
素素依旧每天都来,帮着唐川做些不方便做的事,江慕云对唐川总是冷着张脸,却唯独对素素不同,两人熟络如姐妹一般,屋内时常会传出两人谈论嬉笑的声音。
这也难怪,唐川入山那几日,江慕云全是由素素照顾,江慕云虽然性子冷,但总归还是记得别人的好,再加上素素这小姑娘纯真善良,没有城府,江慕云自然乐于和她相处。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唐川不知,素素亦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