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凡左手握刀,右手握枪,紧盯着堕落者,他的额头微微冒出冷汗,即使窗外吹进来的海风很凉爽。
刘平凡给自己下了一个任务,在海国没回应他之前,他要盯住眼前这个生物。按照海族条例,他是可以退到远一点监视的,但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心,以及只有他自己在乎的荣誉感,不允许他离开。
或许就是这样,你一直没有机会去做那种伟大的事情,当这种事情突然找到你眼前时,你就会想要做好,或者,你以为自己能做好。港口背后就是繁华的都市,刘平凡虽然是最低等的海族,但此刻,他或许就是城市的最后一道防线。
刀子是没用的,刚才刘平凡已经试了,返祖状态的海族皮肤极有韧性,听说连骨骼都是柔软的,所以能够适应强烈的撞击与运动。刀子扎上去只会扎出一个凹坑,一拿开又会反弹,顶多留下一道白痕。而“祖先意志”又号称是“深潜者”以外最强的返祖状态,刘平凡甚至连凹坑都扎不出来。听说顶尖的海族追猎者能够使出高速的刀,划伤堕落者的皮肤,但刘平凡显然做不到。
枪会好一些,能够打破皮肤,但能不能击破皮肤下的鳞角质就不清楚了。据说追猎者的手枪和子弹都是经过改装的,即便如此,用子弹击毙堕落者的案例也少之又少。更何况,刘平凡手里只有麻醉子弹,里面装了少量埃托啡,麻醉效果不敢保证,最糟糕的情况是麻醉失败并且惊醒了堕落者,那他就无异于自杀。而堕落者则不同,在它醒来的一刹那,它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死刘平凡。
真孤独啊,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就是这样孤独。
刘平凡的双脚在轻微打颤,开始的刺激逐渐变成了恐惧。伟大的事业并不有趣,他终于明白了,做这些“大事”的人心里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他的内心极度想找一个暂时离开这里的正当理由,勇气也渐渐被压抑的雨声消磨掉了。
刘平凡,你真的勇敢吗?你是声浪的旗手,曾经万众瞩目,指点江山,告诉那些上层人应该怎么做,可是真的把你放在他们的位置,你又能做好吗?事实证明,你怕了。
不,刘平凡定了定神,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我恐惧,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以做这些事,德不配其位,则不谋其政,这不是勇气的问题。刘平凡终于钻出这个牛角尖,脑子重新清明。不是只有一线的工作才有意义,能发挥自己能力的地方就是有意义的。现在应该想想自己能做什么,而不是硬撑着坚持狭义的个人英雄主义。
那有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能去做的呢?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好像闪过一道电光。没错,还有一件事,比耗在这更重要,而且他能做。修港口的工人都下班了,但港口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刘平凡“噌”地一下站起来,感觉全身气血上涌。
“老乔···”
刘平凡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油腻蓝色工装,笑嘻嘻的老人。
老乔跟刘平凡一样,吃住在秦港,嗜血的堕落者嗅觉极其灵敏,即便大雨掩盖了部分气味,它也能找出方圆一公里内所有活着的生物。攻击完刘平凡之后,老乔一定是下一个目标。
刘平凡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脑子里飞快转着,食堂在负一层,负二层是员工宿舍。老乔的房间,应该在最靠北的仓储室旁边。
大雨磅礴,飞奔的刘平凡双脚沾满了污泥,感觉不像是去救人,更像是逃离。
刘平凡一路跑到地下区的大门前,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大把钥匙挑拣着,雨水淋湿了他的衬衣,也把钥匙淋得滑溜溜的。他试了好几把,发现都不对。突然,他打了一个哆嗦,刘平凡想起,自己搬离港口的时候,把钥匙交了出去。
现在只有老乔有地下区的钥匙。
刘平凡双手捂住头发,蹲到地上,嘴里倒吸了几口凉气。蹦起来原地转了几圈,从未感觉到这样的焦躁。
一刹那,他灵光一现,甚至奇怪自己怎么没第一时间想到。任何锁对他来说其实都不是阻碍,他曾经的看家本领就是溜门撬锁啊!逃学期间,他像只老鼠一样在城市的五脏六腑里流窜,全凭这一手才没被饿死。
三分钟后,铁门在吱呀声中缓缓打开。刘平凡一头钻了进去,穿过空无一人的食堂,他仿佛已经听见了楼上堕落者的啸叫,心头浮现出各种各样的幻象,一路疑神疑鬼地瞅着幽暗的窗帘。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用了多少时间在撬锁上,现在只能尽全力奔跑。
到了地下二层,刘平凡大声呼喊:“老乔!乔师傅!”边喊着边冲向仓储室。他记得没错,仓储室的旁边,是老乔的住所。有一次老乔让他过来帮忙修电脑,刘平凡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折腾他那台近似古董的方正电脑,留下的印象很是深刻。
“老乔!老乔你在吗!”刘平凡大力敲着房门,但没有人回应。
这才八点钟不到,老乔不可能睡了。难道他不在?刘平凡不敢确定,也有可能是外面雨声太大,老人睡得沉,没听见敲门声。他刚想再使出溜门撬锁那一套,低头一看,原来房门没上锁,只是把锁挂上去虚扣着,只有人出门了才能这么干。刘平凡心头一松,这起码说明老乔不在房里。
那么,这就回去吗?
刘平凡咽了口唾沫,地下有铁门防御,外面雨又那么大,如果堕落者现在苏醒,可能不会找到他。
“那就一定会去找别人,甚至攻入市区!刘平凡啊刘平凡,罗老师的话你都忘了吗?原来你只敢动嘴皮子,关键时刻就露出本来面目了。就算你什么也做不了,总能做诱饵吧?”
“没错,但你留在这里才是诱饵,出去就是活靶子。说不定追猎者已经在路上了,你在这里就是吸引敌人,同时坚守待援,能拖一会是一会。出去是送死不说,还会干扰追猎者的行动。”
刘平凡内心天人交战。他做了个妥协,先推开老乔的房门,至少确认一下没有人,他对自己说。
一推门,一股咖啡味扑面而来,刘平凡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里应该充斥着大葱、蔬菜和独居老人那种衰朽的味道。但没想到房间里的布置竟颇为现代化,刘平凡打开台灯,发现灯下有一卷卷稿子,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电脑前放着一盒速溶咖啡。窗台上摆放着两株剑兰,房间整洁,一面墙上放着满满的书,另一面上挂着照片。整个房间的布置颇有小资情调。
刘平凡看了一眼墙上裱在相框里的照片,是老乔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喵呜——”
门后忽然响起一声咸腻的猫叫,刘平凡回头一看,居然还有一个猫窝,里面盘踞着一位棕灰毛色的喵大人。这下小镇青年三件套都齐了。看了看桌柜上的猫梳,猫粮,靠在墙上的猫抓板,床边的猫砂,刘平凡可以断定,老乔不仅没有他那个年代的人对宠物的凉薄态度,甚至还是一位合格的铲屎官。
“嘘——”刘平凡竖起食指,他不确定堕落者对猫咪是不是也有兴趣,但此刻带它走只会更危险,他倒出点猫粮和水,放到猫窝旁边,摸了摸它的小脑袋,猫大人探出前爪,扒拉着碗中的猫粮,舔了舔嘴边的胡须。刘平凡轻声轻脚地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回过头,旁边的仓储室吸引了他的目光,巧的是,仓储室也没上锁,管理员看来不怎么上心啊,刘平凡身为安全员,心里给这个人默默记了个过。仓储室里昏暗不明,但角落里的一抹寒光让刘平凡精神一振。
那是一柄颇有传奇色彩的农业用具——耙。刘平凡在《举起手来》中早已见识过它的杀伤力。耙有一定长度,比闰土那柄对猹宝具长了两个身位,可以与敌人拉开距离周旋,三根长长的尖齿锐利光滑,能造成贯穿伤。更重要的是,耙的横截面宽,防御范围广,能够以逸待劳。如果堕落者从正面发起冲击,那么耙一可起到推拒的作用,二来堕落者没有智慧,会迎着耙齿扑击,那么刘平凡可以利用堕落者自身的冲击力对其造成伤害,这远比刘平凡自己的力气大多了。
虽然不知道仓储室里为什么会放这种东西,但看到这柄神兵利器,刘平凡有了一丝把握,心里稍稍安定。他握紧耙子,大步朝楼上走去。
——海国·日知录——
先贤岛:位于南太平洋,具体地点只有拥有特殊授权的海族成员才能得知。该地用于疗养(关押)临界堕落者(海噬细胞在0.01%-5%的海族人),多为贝塔级及以上的高危临界者。
——《21世纪海国百科全书·组织架构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