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姑娘都说了她不认识你了,你怎么这么烦呢?”
“这小蹄子的话你也信?”大汉瞪起眼睛,姑娘抖了一下,“我告诉你,她颈后有个胎记的,这里这么多女人,你找个人验验啊?”
“哈,你能说出这种话,就算是她父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原界极力推行女性平权使得现在新界民风也开放了许多,但毕竟验明正身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宫婉怎么没有在啊。”她悄悄问,声音混在略嘈杂的人群中,陈秩道:“不知道。”
大汉没话说了,气的瞪眼:“反正我带我女儿回家没有错。”
那姑娘抖得更厉害了,石久治吸一口气,在酝酿着怎么骂人。陈秩拉了拉怀生:“走啦,石久治会解决的。”
“可是那个人好令人生气哦。”怀生瞪着眼睛,特别有正义感,“我可以去打他一顿吗?”
陈秩最怕她干这种事,强行把她拖走了:“这种事是有和平解决的方法的,你下手没轻没重……”
“我保证不打死他的,师父说不能随便杀人。”
陈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句话有点嘲讽:“行行好阿生,你天真无邪美丽可爱,也不要随便吓人啊。”
有一个青年男子回头瞧了他们一眼,感觉陈秩看到了什么。陈秩忙着拖走怀生没有察觉到:“你再这样我可拎你了啊。”
“不要。”怀生瞪他,用手抠他袖口的针线:“你要是拎我我把你袖子抠烂啦。”
小姑娘好强又较真,陈秩没有理她的威胁,和她说:“我前面看到一家面馆,很香的。”
那看他们的青年男子又转回头来,继续看人群中的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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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江城逗留了四天,第四天早上,石久治过来和他们告别。
“宫……小姐呢?”
石久治不知道他中间停顿一下是为什么:“她在里头收拾东西。”
“我们恰巧也要走呢,你们现下打算去哪里啊?”怀生本来有些玩累了,闻听陈秩这么说,往门口看了一眼。石久治明显愣了一下,含糊其辞的回答:“去更繁华一点的城市吧。”看起来并不想暴露行踪。
宫婉开门出来了,陈秩对她微笑一下,“之前我们在街道上见到你,现在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显然,这话出来后只有怀生还不明所以。宫婉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进去说好吗?”
她走进房,怀生突然觉得她实在是很高。宫婉问陈秩道:“你妹妹知道了吗?”
怀生莫名其妙地去关门,听陈秩和气道:“阿生还不知道。”
然后她一关上门,就瞧见宫婉褪去了外衣,怀生目瞪口呆的寻思:我是要有一个师嫂了吗?
可是宫婉随即又一扯头发,露出一头短发来——原来她那一头飘逸又仙气的秀发是假发。
虽然装饰偏女性化,但已不会错认成女道了。怀生绕到前面去,看他之前藏在领子里的喉结。
“抱歉,我叫宫本平宛,这是矢神久治,我们是……按照你们的说法,是东瀛人。”宫婉——宫本平宛彬彬有礼道。他长得偏女性,五官柔和,且上了装。
怀生摸摸自己从没碰过之风的脸颊,傻呆呆的问:“是有人追杀你么?”
宫本带着诙谐的表情瞅了她一眼,陈秩笑道:“她话本看得太多了。”
“出来当然不会是因为这么大的事……不过就是因为这个傻子中二病犯了非要来下四界……匡扶正义?”宫本笑一笑,被矢神打了一下:“我呢,有点怕丢人,只好扮作女相。还有就是……算了你们也不懂。那就这样了啊,要保密啊。”
他本来就站在门边的,将衣领拉上,假发带了,打开门出去,还顺便挥手以示告别。他开门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夹杂着矢神久治的声音:“你干嘛这样黑我。”
陈秩有一句关于他们真正关系的问话藏在喉间。拉了一下懵懂无知的怀生:“我们也走。”
“不知道他说的那个中二病什么意思啊……不玩了么?”
“昨儿个不是说了么?换下一站。”
陈秩收拾东西的时候怀生趴在窗口,可以瞧见宫本平宛与矢神久治的背影,他们已经走了很远,阳光从屋顶黑瓦上不慎滑落,碎成微光附着于他们的背影。宫本偏头与矢神说话,仍旧是女儿家装束,感觉他十分快活的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矢神到旁边的店铺买了点东西,宫本在原地望望他,兀自往前走了。
“我说了让你昨晚上整理一下的,你说你现下是不是想累死我。”陈秩在那头絮叨,“过来过来帮个忙。”
怀生应了一声,想过去,却忽然有些移不动脚步,她死死盯着天,像是目光被胶着了。
因为那骤暗的天色。
前一秒是真切的阳光万里,后一秒湛蓝的天空就染上了灰。像是太阳被什么东西给遮住了。
这店在城偏远些的地方,底下那条道是大道,绵延出去,在路的尽头,有一批人走过来。而那头原本的窗子刹时紧闭了。
陈秩刚将行李袋绑在肩上,走至近处:“这天怎么突然这样暗,阿生……”他停住了,声音也被黑沉的天吞噬了。
远处的人行走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近了不少。怀生看清楚了他们的模样,为首那两人步子有些怪异,不似常人。他们眼窝深邃,无神的眼睛藏在眼眶的阴影处,瘦的像行走的骨架,高挺的鹰钩鼻,嘴像老年人一样往里皱缩着。青痕从他们的衣领处钻出来,蜿蜒至面部。而后头的人……通体暗紫色,狰狞可怖,头上光溜溜的,用四肢匍匐前行,指甲尖利地扣进砖缝间,将暗生的青苔也剔出来。怀生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个词:“异种。”
原先这还算热闹也熙攘的土地空了,消音了,像特地给异种预留的舞台。
宫本平宛仍在上面,低头好像在想自己的什么事,抬起头来的时候街道一下子就空了,仿佛人流被使了什么咒术隐去了似的。她一愣,正巧对上异种浑浊的眼眸,似乎是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将指压上一直没用过的,装饰性的软剑上。
天上的阳光与乌云努力挣扎,终于透出些光芒来,在一个金子般的物体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辉。那为首的人之一抬起手臂,握着一个金色物体,他握着的地方粗一些,然后线条收束成了细细的管状物体,中间有个孔,异种的一只手就扣在里面。怀生甚至来不及搞清楚状况,扭头便跑的宫本平宛已经倒下了。与之同时发生的是一声骤然响起的,短促的“砰”声。
那人高声说着晦涩难懂的话,眨眼到了近处,刚买完东西出来的矢神久治出了店门,店铺主人的焦急弥漫在街道上,但已经来不及提醒了,矢神久治的一声惊叫才发出了一瞬,便倒在了店铺门口,只来得及看宫本平宛一眼。
他还没有死,宫本平宛也没有,只是他离怀生这处相对近了些,怀生将他的挣扎瞧得一清二楚,他朝这个方向滚了一下,脸上痛苦挣扎清晰的近在眼前。好像是,喝了什么折磨人的毒药。
怀生看见那行凶之人面上狰狞的青痕,左手当空一抓,仿佛将原本溢满街道的快活希望给捏碎了。
死一样的寂静,陈秩的手扣在怀生的肘部,什么话也没有说。怀生低头,刀立在墙角。
这个场景来的太快,怀生甚至还分辨不出到底该让同情站上风还是显露出愤怒与恐惧来,她的表情是一片的空白。陈秩只沉着脸,半句话也没说。
少年人的光华消失在他们身上。
“枪……异种……”
有人低低喊道,不晓得那声音从何而来,异种在笑,伸出两根指头来,不知是二还是胜利的标识,手中闪着金光的枪一偏,矢神走出来的那个店铺,门破了,老板在里头惨叫。
二变成了三。店里凄厉叫声划破云霄,青年拿着铁锄决绝的冲出来:“杀了你们,给……”
他的锄头擦着异种的手背过去了,异种开枪。
他在这里停留,后头绑着的低等异种开始舔舐尸体,兴奋的战栗着,从下肢开始,撕去尸体的靴子,大嚼起来,浓郁的血腥味在刹时弥漫开来。前头的高等异种拉了拉绳子,露出一个好像是笑来的表情,将寒意蔓延到每一个在偷看或者听着声音的人脚下,从脚底往上直窜到人心里。
四个。陈秩低低的带着祈求,将怀生拉到旁边道:“别出头,他不会全部都杀的,别……别怕……”
明明怀生什么都没有做,他却还是这样劝着。他太了解怀生了,她几乎没见过人类的死亡,但又异样地憎恨。
他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伸手关窗,怀生浑身发抖。他不敢放了怀生,悄悄的挪过去,几乎将怀生抱在怀里:“不会有事,不会杀我们,我求求你别去,他很快就走了……”他被吓得也几乎神志不清了。而怀生,彻底丧失了言语似的,只一昧发抖。
她像是畏惧了,陈秩却知道,伴随这畏惧而生的,定有强烈的不能抑制的冲动,可他必须在这里苟且偷生,来躲避少年人根本无法抗拒的神秘力量,
异种笑的越来越大声,每一声枪响之后都是他尖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数数,连后头的低等异种也跟着欢呼起来,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划过铜片一类,令人指尖发痒。
枪声的间隔越来越短,怀生喘着气,半蹲着,声音有些沉闷道:“第九个……”
“不会有事……”陈秩自己都越来越没底,结巴的厉害,第十声却像是响在脚底似的,异种的声音,近在耳边。枪声带来的叫声也便顺着木板缝隙来到楼上,来到半跪着的陈秩和被迫躬身的怀生耳朵里。
那是店小二阿传的声音,清晰的怀生抖了一下。明明昨晚上他们回来的时候还见了阿传,这个三十岁还未娶妻的人腼腆地笑一笑,还记得怀生举手之劳的帮助。
陈秩实在是麻了,没来得及拦住怀生义无反顾的冲撞,只是一瞬间墙角的刀就到了她手上,低鸣一声,那窗化作断裂的木条,陈秩只抓到她衣间一条坠子,就是他上街买的那个——蓝白的——流苏。
“别下去。”
陈秩唬的跌跌撞撞,撑着窗台向下望去,几乎要跌下去,又不敢暴露了怀生的行踪。
异种大概没料到还有人上赶着送死,他抬脚已经准备迈进店里了,猝不及防地,怀生的刀就下来了。
一刀擦着高等异种的手臂而过,刀柄震得他虎口一麻掉了枪,刀刃又劈断了低级异种的一条腿,粘稠的暗紫色鲜血粘了满刀,接着反手刀尖与另一名高等异种手中的枪相撞。
她懂得怎么使劲,左手迅疾地扣住拿枪异种的手腕,刀在手上转了一圈,以凌厉的势头劈向低等异种的脊背,几滴血液溅到了她的脚下。然后刀锋又扫向反扑的另一个高等异种。
她虽会使巧劲,到底不是以力为主的攻击,被她攥着手腕的异种力气出奇大,反手将尖利的指甲扎进她的腕部。她不得不避开要害,松开手,顺着两个异种的夹击以刀尖为轴旋身到了持枪异种的身后,手臂压着他的脖颈使力,迅速地绞断他的颈骨,同时她脚在另一名低等异种头顶一蹬,刀在他后脖颈上拉了一条深痕。
另一名异种松了手,他手上拉着的低等异种咆哮地冲过来。怀生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地退开,没顾得上查被她一刀戳到的异种死了没有,闪身进了旁边的店铺。
她的速度着实快,逃跑能力极强,马上窜到了二楼,在窗沿间跳跃,有隔着木板的就一刀劈开。异种的指甲尖锐又弯曲,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出来,怀生用另一只手擦了去。
她不知道异种是怎样杀人于无形,只得避开异种的视线,连陈秩都不能很快的反应她到底到了哪里。
低等异种冲进周边房屋,所到之处都是尖叫。高等异种跑在宽阔的主干道上,速度很快。
陈秩不觉遍体发寒,又恐拖累怀生,头一回束手无策,只是将剑拿在手心,一只手攀着窗沿,死死盯着异种,防止他追上怀生。
他看见了异种临走之前真切的笑容,让人感到他似乎有怒。这怒气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现了。随着跑步的一个异种高声的一句话,那远处竟然凭空冒出另一个异种来。而此刻怀生正掀开瓦片钻出来,看到异种还没来得及缩回去,只得挥刀而上。
陈秩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以怀生的实力,区区一个异种不足以与她抗衡。
那异种迅速开枪,怀生猝不及防脚下一软,一刀挥空,于是刀换到左手,本来很有劲的手腕却不合时宜的软了软,就是这一个失误,让异种抓到了她,也让陈秩当机立断地冲出去。
怀生左右手刀都练过,左手刀虽不如右手灵便,倒也有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致命的失误。
怀生跪倒在屋顶上,那个异种高声笑着说了一句什么,伸手来拎她,没想到怀生忽然攥住他的手肘用力,一记勾手摔生生把他甩下了屋顶。
怀生可以把八十公斤成年人抡起来,异种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当即被青石板地面撞的呕出一口血。可是这么一摔她好像失了力气,跪倒在房顶上喘气。陈秩简直没看清第四个异种是怎么出现的,只听到枪响,怀生就无力支撑自己,被他拖着走。
这杀人于无形的怪物可是一下子就能使人毙命,怀生中了两下,陈秩简直不知道她怎么能活。
而那个跑远的异种居然还抬手,枪管朝着后方。陈秩发现时只得本能的一偏,子弹擦破了衣服。他不自觉的减缓了速度,再看时,那异种已经行出好远。
陈秩加速而上。他们在街道里跑,一个异种回头瞧了一眼,惊异于不怕死的陈秩,抬枪便射,可惜过了射程范围。
前头的异种拐了个弯。这条路离偏门如此之近,异种们抛出几个攀爬爪,转眼就到了城墙之上,一边又朝着陈秩这方向砰砰开了好几枪。
陈秩往地上一蹲避过了,随即用尽全力拋剑,带着强大的冲击力的剑活生生将一名低等异种的腰身定在了枪上。
高等异种愤怒的调转枪头,陈秩闪身进了旁边的小屋子,只是一瞬间,旁边一部分建筑就轰然倒塌——正巧打在接缝处。
一个高等异种受不了这种冒犯,走到城墙边上,枪一排扫过来,四五个房屋倒下来,人们的尖叫声漫山遍野。有一个小孩子探出头来,马上就中了攻击,其母歇斯底里的哭声高昂的像长笛,冒了个头,似乎是被人硬生生扯了回去。可是那高等异种看的清晰,两枪就结果了一整个家。陈秩在倒塌的房屋间隙歉疚又着急,手中又没有了武器傍身,随着房屋一起倒塌的铁锄头在他脚边,他拿来不顾一切的掷过去,正中高等异种小腿,他随之响起的怒吼传遍了倒塌的房屋。
可是这时上三界为了加强交通运输又不破坏古城市风貌而在城墙上方建造的的空中列却毫无知觉的停留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异种将攀爬爪勾到了打开的车门中,拉起同伴踏上就走,引起一阵恐慌。
陈秩眼睁睁的瞧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浑身发冷,好像能听到车里的人惊慌失措的声音。特别是被抛下的被钉在墙上的低等异种还在提醒他这恐怖的一切。他一把揪住这个小屋子里遭了无妄之灾而瑟瑟发抖的人:“中转站在哪里?”
那人一愣,陈秩却受不了一般的加大声音:“我问你中转站。”
“在……”那人说了个地址,陈秩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