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琅琊王在湖心轩疗养,竟然瞥见慕容瑾隔着一水之遥在那漫步,似在思索。
司马德文生出丝兴奋,对她多日的恼恨这一刻消失殆尽。四目相对之时,竟然是慕容瑾徐徐踱步而来。
俯身行礼:“姐夫——,近来可好些?”一声姐夫,一下子将琅琊王刚才的喜悦消减得无影无踪。
司马德文粲然一笑,却笑中生恼,话说的缓而带狠:“即便——,我是你的姐夫。依旧不能让我改变决定。你不能外嫁——”。
“王爷说笑了。既然是答应了大将军怎可反悔?何况是无双欣然向往、迫不及待。”慕容瑾清清冷冷,并无悔意。
这话瞬时使司马德文的双目点了火般。冷心冷情,如她。
“那么想走?!口是心非——”咬牙一般的语气。
慕容瑾终不能继续忤逆他,毕竟他也是重伤初愈。故而,久久不做回应,只是漠然看向不远处的水面。
许久,司马德文上前几步,只逼着她的目光,语气却温柔了下来:“留下来,让我护你一世安稳。青城——”
慕容瑾面上有丝动容,却是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冷淡。
“多谢了。只是无双不想要这安稳。”
失望的痛楚划过他的心底。
“留下来,哪怕能在雀台望上一瞥也好。青城,不要离开我。”声音有悲伤的祈求。
并非真能做到绝情冷心,若如此便不会有痛楚。他温润清雅,气质如玉,细心体贴,也算世间难得的好男子,怎么会不得女子芳心。如若不是如此,当年锦瑟年华的慕容瑾也不会独独恋上他。
今时今日,那人依旧温润如玉、情深胜初。有那么一刻,慕容瑾似乎都要动摇,接受他吧。抛开心底的那些过往、那些痛、那一人,和眼前之人携手,哪怕以后再痛也认了。
然而倔强如她——
有句话叫覆水难收。
早在四年前,他和她的归宿也许就注定了。今番,勉强在一起也只会让彼此心痛。
自己做不到,他司马德文也未必就没有心梗。身为亡国公主,已是残破之躯,背负太多,何谈奢求一生一世。
慕容瑾摇首,面上是淡漠的神情,司马德文苍白的脸闪过一抹自嘲,眸中划过痛意,却倏然淡笑:“我与你相识甚久,竟然不及那陌生的王将军?究竟是我在你心中半分也无吗?”
慕容瑾宁愿嫁给一个不曾爱过的人,也不愿在这里有时时的心痛提醒折磨。
“几年前,王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也算故人。今番,无双多谢王爷的不杀之恩,还请王爷成全。”
请他成全她。成全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另一个人双宿双飞。
这样的痛让司马德文呼吸不畅,良久才恨恨道:“好,若你真的喜欢,那便好。”
慕容瑾心里挣扎,不敢再看向他的眸间。只低着头,嘴角一抹自嘲:“无双就此谢过。这几日,准备事宜会多,无双便不方便来看王爷。”
闻言,司马德文面上再现痛楚,想必因着激动这伤口着了痛,“你果然无心!”
慕容瑾的步履有些许的停顿,却没有理会,继续欲走。却不曾想,下一刻,自己的手臂蓦地被司马德文拉住。
二人侧对着,互看不见对方的面容和表情,只听司马德文道:“若本王执意要留你——”沉声中带着急切,蓦地他的目光又转向慕容瑾,眸光里有最后一丝等待:“留下来,做我一世的女人。”
慕容瑾的心早就有了谋算,即便有痛,却丝毫不再动摇:“那我只会一辈子痛苦。”说完,挣脱了拉住手臂的那只手,急步离去。
身后的司马德文眸光再次跌落到痛楚中,无法救赎。
婚期迫近,这几日,慕容瑾白日不曾思索过往,夜里心底的那人却频频浮出,竟是连日梦到拓跋嗣。
“瑾儿,等我,等我娶你。”
“对不起——,阿祈。如今我一介亡国身份,早非二八年华,也非玉洁之躯。还望你忘了我。”
拓跋嗣忽然看到慕容瑾一身大红喜服,表情痛苦捏着她的臂膀:“你要嫁给谁?!我不许!”
慕容瑾挣扎着往后退:“为什么你才来?!”
那拓跋嗣双目发红,那恨意似要穿透她的心扉。慕容瑾直觉得胸闷的喘不过气:“阿祈!不要逼我!”退无可退,回头一看,竟然是万丈悬崖。
一个失足,堕入万丈深渊。“阿祈!救我——”
然而,只余一片黑暗。
三夜频梦君,情深见妾意;不负平生志,白首勿相忘。
慕容瑾哭着从梦魇中醒来,大口的喘着气,身边竟无一人。才恍惚记起,昨日阿暖告了假回老家,新来的小丫头只在侧房住着。
慕容瑾坐在黑暗中,久久不平,是那梦勾起自己心中最深沉的爱痛。
阿祈,我不能答应你了。瑾儿就当,就当是自己背弃了你,而不是你弃我。
为什么,那日国亡宫倾,你不来救我?为什么我遭受凌辱,你却不知所在?
如今,瑾儿要嫁人了,哪怕那人不是自己的良人。哪怕不过是一枚棋子,今生却只是别人的妻。阿祈,从今以后,瑾儿与你再无期盼。
剥离家国之恨,剩下的却是更加尖锐的痛。
所以她不要,她宁愿生活在家国之恨中。
那个时代,没有交通,烽火连天,北魏和南晋的距离,远过今日的欧亚大陆。
终日浮生度,良人久无音。悲乎,造化弄人。
慕容瑾忍不住嚎啕大哭,直哭得愁云月淡,哭得麻木不知。
倾城无双的冷无双,王妃之妹,因着一道口谕,便封了无双郡主,到底是因着琅琊王。
关于无双郡主下嫁新晋振武将军王镇恶,建康城却无多少人知晓。一来,因着琅琊王,这褚灵媛对于义妹的出嫁之事进行地相当低调,二来府中王爷养病,不敢喜庆,刻意嘱咐了不得扰了王爷清修。
整个建康城还在传琅琊王遇刺之事,倏然听说那女刺客已经被处置了。却无人知道,只不过在牢中找了个女贼,反正不多个杀头的罪名。真正的刺客此时已经前往中原出嫁的路上。
慕容瑾出嫁那日早早起来,收拾了几样东西,却见竟然还携带着四年前他送给自己的玉佩。那枚玉佩本是司马德文的母后所赐,上面是他的讳字“文”,一直贴身所带,非同一般信物。
如今,自己要嫁给别人,虽然所嫁之人非所爱之人,然而仍要断了旧时情缘才好,即便是他所赠爱物,也不适宜再保管。更何况,是自己堪堪拒绝了他的爱意,这寓意特殊的玉佩更要还给他才妥。
慕容瑾离开王府那刻,心忽然变得空落起来,似乎一时没那么沉重。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不会令自己爱恨交织的人,便不会那么痛。
司马德文隐隐知道慕容瑾今日便出发,却因着今日天不好,伤口陡然不适,更不愿目睹所爱之人离去,身边人也似乎特意掩盖这样的氛围。
良久之后,仍旧有人来打扰这样的清修。
有个丫头门口正和霍胤说话。
“统领大人,阿暖姐姐嘱咐我一定把这锦囊之物交予王爷,奴婢——”
话没说完,室内的司马德文便唤了霍胤:“让她进来吧。”
丫头交予自己的竟然是那块玉佩,几年前自己亲自送给青城的那块玉佩。
霍胤见状,便示意大家离开,唯余司马德文一人。
屋内,司马德文握着那枚玉佩,内心翻涌。手不自然抚摸那玉佩后来换上的璎穗,做工不见得多么细致,却知道那毕竟出自青城之手。过往的一幕幕再一次浮现眼前。
她一直保管这玉佩,哪怕国破家亡也带在身边,是以她的心里怎么会如自己所想没有半分自己呢。躺在坐榻上,心痛难遣,竟是忍不住痛哭流涕。
须臾,又急忙起身,向外间急声唤道:“霍胤!”
“即可派出人马,将青城截了回来!”
霍胤看着王爷失神落魄的模样,立马明白了,王爷定是懊悔放那青城公主离去。然而那无双郡主如今已经出发近两个时辰啦。
“王爷,只怕来不及啦。郡主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无论如何,将她安然带到本王身边来!”
司马德文忽然狠厉起来,若是此生真的这么放她离去,岂不是让自己遗恨。为什么自己那么傻,傻到任她自己选择去留,以为那必定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