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苒急忙上前扶了王镇恶起身，将他背至书房一侧的软榻上，又回了西苑卧房拿了衾被，为他搭上。
收拾了一番，将这外门合上，嘱咐了换岗的守卫，青苒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憩一会。
第二日，太阳老高，王镇恶有些头痛，这些日第一次睡至日出。平日不过是晨曦中就出了府邸，只为了躲避她的难过。他却不知道，这些时日慕容瑾极少出，自是难以遇到。
昨日黑天回来，下马便听下人说她病了，本想去看她，却已是夜深，怕她梦浅不忍打搅。
自寻了马匹身上自挂的那囊酒，那酒本是为了冬日出门御寒所用。自己退了下人，躲到了书房竟是喝起了闷酒。
今日，慕容瑾自觉地好些，便和衣倚在榻边。阿暖给炉火添碳，却是因着这炭有烟，竟熏得夫人咳嗽，便告了退去厨房着人要些好的炭块。
已是卧床三日，担心让外人看出什么端倪，于是慕容瑾挣扎着起来。来到几日不踏的门口，看看外面果真是喜事将近，院中装扮的喜庆，不过是这两天么。
慕容瑾就那般披着披风，扶着门框站着，因这几日身虚，这番仓促而起，忽然就是眼前一黑，旋即便摇摇欲坠。
“夫人——”一声熟悉却好久不闻的声音，竟是他么，片刻自己就一无所知。
王镇恶门口几步上前扶住了慕容瑾，将她抱至内室榻上，须臾这阿暖才回了来。这将军的面上已是冷若冰霜，轻言责怪她侍候不周。然而这阿暖如今也愈发没有好性。
“将军只道责怪阿暖，却不想想这七八日将军可有踏过东苑一步。前两日，若不是有丫头故意将那等喜讯传给了夫人，夫人也不会病成这般。”
王镇恶自是知道那等喜讯为何？这喜讯对他却是不幸，若不是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他仍旧未能下定决心要娶那游浣碧，宁可负了她，也不忍心让瑾儿伤心，然而到底如今是将她伤至极致。他与另一个女人要奉子成婚。
此刻，王镇恶只觉得在慕容瑾面前裸露一般，自己对她的好全是做戏一般，往日的深情厚意更只能说负心薄幸。
“你下去唤了医者，嘱咐厨房炖些补品来。”终只能说出这么多。
“只怕是心病难医!”说完这句气话，阿暖扭头就走，也不管将军面色是如何的难看。
王镇恶缓缓走进内室，却见慕容瑾起身偎在榻前，已是醒来。刚才不过是一时头晕，刚刚他们的话也是悉数听见。
“夫人——”两步来到榻边，揽住她的身体。
慕容瑾并不推开，只想确认一下那日丫头所言，直视着他的目光：“希望你能如愿以偿，再得一子。”
王镇恶双眸恼恨，只盯着慕容瑾那双哀伤的美目，并未回应。
慕容瑾片刻便得到了答案。果然是真的，他们早成燕好，只待来日作对父母。嘴角一笑：“那妾身恭喜将军双喜临门。”
王镇恶的眉头一蹙，握着她的手腕忍不住加了力气，结果摆在那儿，并不能解释些什么。
那日，他去送绿衣，却不成想大风阻断行程，只得宿在客店。她拿了酒坛进了房间，说好喝了这离别酒再无瓜葛。
却不想酒酣醉言，绿衣是哭的一塌糊涂，这么多年她的心思他一直清楚，他不止一次劝过她，当日秦然求娶她，他还极力撮合。却不想今日才晓得那秦然是另有所图，将那青梅竹马的师妹弃了，不过是为了游风这块牌子。
并非单是饮了酒的缘故，果真还是心有动情，一切似是顺理成章。甚至二日的夜晚，二人还是一番拥揽。但人总是要回来的。
他们的关系竟是从友情变为了尴尬，所以回来后，他一直避着绿衣，他害怕她再和他诉苦。绿衣是个外表冷硬，内心柔软的女子，而慕容瑾却是连外在也坚强不起的人。他王镇恶不堪这感情的折磨。
直到那次秦然走后，绿衣和他说她怀孕了。他自以为听错，那先生却是一副恭喜的模样：“恭喜将军即将为父。”
“瑾儿——，不是的。”声音些许紧张，因为害怕失掉她对自己那份得来不易的爱，“那只是次意外，意外，我娶她不过为了那份责任，一份心安。真的，瑾儿。”
慕容瑾只淡淡笑着，那笑容却悲伤得让人潸然泪下。“将军奉子成婚，绿衣亦功不可没，瑾儿只有祝福一双新人。”
他沉默了，良久抬首望向她，眸色沉痛道：“瑾儿，你何苦要说些违心话难过。是我负了你，镇恶却还贪念你的温柔和美丽。只求你保重身体。”
慕容瑾反而看似平静地道：“你并未负我。当初我嫁你本就是存了私心和谋划，后来虽有顿悟，却是贪恋你对我的好，竟是牵绊将军至今。
瑾儿素无心无觉，愧受将军宠爱，如今将军得新人应算意料之中。
今生今世，你不曾允我一人，我亦不曾奢求一世。不过是寻常家事罢了。”
口气竟是那般轻描淡写，她的形容安静落寞，却痛得一边的王镇恶眉头凝重，片刻只是摇头，失魂落魄的模样竟似要哭出来一般。
当初自己娶她本就是自己的一番筹谋和逼迫，是他千方百计留她在身边，若不如此今生陪在她身边的断不会是自己。今时，她却对他说出这样一番退让的话，让他对自己痛恨不已。
这样的话却说不得、说不清，他只望着眼前的美人，容颜如花，神情淡漠若风。片刻，慕容瑾扭过头去。
往昔历历在目。彼时，她美好的模样，或嗔或笑，或娇媚或刁蛮，或恼恨或悲伤，还是令他失措的泪流模样，全刻在他的心上，本是自己奢求的一生一双人，却生生毁在自己手中。
迎娶游浣碧的日子近了，只是凑巧日日有风。以绿衣的要强性子，这江湖的规矩自是少不了热闹。所以虽是纳妾，却不得不似是娶妻。
当年那王镇恶迎娶无双郡主，一干的人等都给了他压力，他更不敢明目张胆大办婚事。其实更因着自己的私心，他担心倾国倾城的她公诸于人，连着旧时的身份泄露，恐怕要起祸端。当先的便是那拓跋嗣、甚至是司马德文，还有南燕的慕容旧族。
今番再娶之际，王将军更是嘱咐徐虎他们不得让夫人出了府邸，不过是因着当年那次逃离。慕容瑾的处境果然就是当日秦然所说的金屋藏娇。世外桃源一般的府邸，原以为真是美好家园的开始，却只是另一种牢笼豢养罢了。慕容瑾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哀。
慕容瑾平静若常的神情，就连着素日贴身侍奉的阿暖也甚是奇怪，不知这是真的释怀还是假装出来的平静。哪里知道，慕容瑾已心痛到麻木、甚至灰心。
自己就做那王将军的夫人，终究会和其他的妾室一样，只是他的女人中一个。既是如此，自己何苦要那真心实意，再次敛了那些娇嗔和柔媚，仿若将自己掩饰得无所畏惧，就当真可以云淡风轻。
整日，慕容瑾却只在那阁中作画练字。曾经，她不但琴棋书画，更是南燕一舞倾城的青城长公主，然而多年以来终只在司马德文面前舞过，只可惜到头来，那一人并非她的“悦己者”。
慕容瑾自己研了墨，铺了纸，拈来字帖，在那临摹王羲之的书法。她从来没有临摹得像，这一次仍旧是费了数张纸，终究是心乱了，再也修不成。
终是心头一动，一不小心，南燕山水间的陈年往事再次浮现。
这么几年来，心头遥远的一处。那一人拓跋嗣端坐于案前，执笔认真的模样，那般清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遒美健秀的字迹。忽然眼泪扑簌而下，浸湿了桌上的宣纸。
今时，做了他王将军的夫人，落儿的娘亲，本应心止如水，嫁夫从夫，不再思及从前。然而，今时今刻，鬼使神差般，那一人再次浮出。
明日便是迎娶的日子，慕容瑾并未尽到府中主母的礼仪，替那新人准备操持，外人亦不敢多说什么，里里外外皆交由新管家林正守打点。
薄暮时分，却是青苒来找阿暖帮忙。阿暖扫了内室的夫人淡淡的神情，似是丝毫不以为意般，终是没有打招呼便随了青苒离开。
皆因着王将军今日喝的酩酊大醉，吐了一地，偏巧香玉暂时调去未来二夫人的玲珑苑里帮忙，故而青苒一个着急便亲自来寻阿暖帮忙。
阿暖看了将军的难受样子，心里生出了些同情，她哪里会看不出，王将军心里存着夫人，几日来，这场即将而来的奉子成婚，生生将他二人都折磨成这个模样。
一番收拾，将手帕拧了出来甩手塞给了青苒的手中：“喏，照顾你的主子吧。我可得回去陪着夫人！”说完，拧头就走。也不管内榻的将军是否听得见。
青苒看向阿暖离去的轻盈身影，再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手帕，心颇有些冤：主子要娶妻妾管我什么事，连着阿暖也不待见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