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电光火石,正僵持不下,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张咄率先回头,在看清来人之时,已是神色大变。
“殿下,是叶公公。”
不耐烦地瞥了张咄一眼,贺兰夺头也不回,只满脸厌恶地问:“什么事?”
当年参与毒害他的妃嫔之中,就有人曾受着这叶公公的包庇,若不是他在皇帝而前混得如鱼得水,贺兰夺早就对他下手了。此番,他不在宫里好好享受,还主动送上门来,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子给他看。
贺兰夺面露不爽,张咄又如何不懂这其中缘由,但,为了大局着想,他仍是苦口婆心地劝道:“叶公公乃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殿下就算再不喜欢他,也别表现这么明显,万一他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的话,殿下恐将失信于皇上,还请殿下三思而行。”
生于皇帝,贺兰夺更懂其中厉害,虽万般不爽,却仍是冷了声道:“让他过来吧。”声落,眸光又触及地牢中血腥恐怖的画面,冷瞥过林莫的一身狼狈,他终还是改口叫住了张咄:“等等,还是本太子过去吧。”
再不喜欢,还是他的人,绝不要给那个老东西在他皇帝老子的面前参他一本的机会。
金鸾锦殿,龙香环绕。
贺兰夺一脸轻视地瞅着下座之人,口气极为不客气:“本太子还道是什么贵客,原来,是醇元国的靖贤老王爷到了。”
靖贤王生就一幅好好人的长相,长须温颜,慈眉善目,见贺兰夺语出不逊,倒也不急不急,只谦逊道:“本王确不算贵客,太子殿下能抽空接见,本王荣幸之至。”
“客气了,谁不知道贤王美名,在醇元,若不是差那么一丁点儿的运气,恐怕,皇帝之位,也轮不到当今皇上了。”帝位之争,自古便是天家常事,外人不懂,只因不着其门道,但贺兰夺自幼便磨难重重,又如何不懂这其中隐情,虽只听到坊间传言,但也足以窥见当年真相。
闻言,靖贤王不禁冷汗岑岑,贺兰夺之说,亦正是当今醇元帝所忌。他年事已高,自不愿再掺和进夺谪纷争,但寒孤雪兵权在握,又素有威望,难免会成为醇元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自接到东海来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到黎国,就怕醇元帝得知寒孤雪为了一个女人,置东海匪盗于不顾,而治他一个擅离职守之罪,可到了黎国,他方才明白,想要寒孤雪死的,其实正是眼前之人。
“不敢不敢,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还请太子殿下三思谨言。”
微挑着眉头,贺兰夺邪邪一笑:“大逆不道?本太子说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么?还是贤王想说,你真的没想过?”
“不敢不敢。”
“还以为能生出寒孤雪那样硬骨头,贤王一定是英雄气概,岂知一见,却让人大失所望。”挑衅般开口,贺兰夺字字犀利,情场不如人意,但朝堂之上,他仍为王者,所向披靡。
贺兰夺主动提及寒孤雪,这亦让靖贤王大喜过望,忙道:“太子殿下,本王此番前来,正是为犬子一事,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了我儿。殿下有何要求,只管提来,只要本王做得到,绝不……”
粗鲁地打断靖贤王的话,贺兰夺虚虚眯眸,感兴趣道:“真的什么都可以?”
见事有转机,靖贤王当下保证道:“太子殿下尽管提来,只要能办到的,本王一定马首是瞻。”
“那好,本太子要,安陵郡。”
安陵郡三字一出,靖贤王当下色变,解释道:“殿下,这可使不得,安陵郡乃是皇城古都,并非本王可以随便割舍于人的啊。”
“谁不知贤王乃是安陵郡王,那是你的封地所在,你说给谁自然就给谁,谁敢不听?”既然要玩,就玩大一点,本以为干掉一个寒孤雪,已是最大的收获,岂料,还有更让人期待之事。
若是靖贤王护子心切,真的将安陵郡交到黎国的手上,不愁醇元帝不与其翻脸,靖贤王府的势力在雍京盘根错节,若是能挑拨其与醇元帝的关系,不用他费一兵一卒,醇元必乱。到时候,他只要坐山观虎斗,不出半年,他必能长驱直入,入主醇元。
贺兰夺之心,靖贤王又如何猜不了出,他轻试掉额间冷汗,义正言辞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安陵郡内,有醇元烈祖烈宗的皇陵所在,就算是本王愿意拱手于人,皇上不会允许的。”
“即如此,那便是谈不拢喽。”
他从不是君子,就算明知此法并不光明磊落,但,只要能尽快让他一展抱负,统一天下,要他做到更绝更阴险,他也不在乎。
甩袖,负气而走,方才急迈了几步,便被靖贤王紧紧扯住:“殿下,殿下别走,您再提提其它要求,本王若是力气能及,一定应允。”
冷冷甩掉他的手,贺兰夺清绝道:“贤王不要以为本王是故意刁难,要知道,别说一个安陵郡,就是十个安陵郡也不值一个寒孤雪的价钱,有他在,我大黎的铁骑迟迟不能入关,只要杀了他,别说安陵郡,就算是雍京也迟早是太子的属地。
“……”
一席话,说得靖贤王哑口无言,他又如何不知亲儿寒孤雪的重要性,只是,当敌国太子贺兰夺已洞悉全部,他真的还会如己所愿,让寒孤雪活着回到醇元么?
霎那间,睿智精明的靖贤王也开始害怕了。
退入内殿之中,贺兰夺恭敬而往,方行了几步,叶公公便涎着脸,陪笑而迎:“太子殿下,皇上已在里面候过多时了,请随咱家来吧。”
凌厉的眸光,冷冷扫过叶公公肥胖的大瓶脸,贺兰夺直言道:“不必了,本太子自己会走。”
“可是……”
“滚,别惹本太子心烦。”
心情不好,还看到最不喜欢的人在眼前晃荡,是谁也忍受不了,更何况,他贺兰夺本就不打算给他什么好脸色,自然也是话有多重,便说多重了。
一番话呛得叶公公面红耳赤,他恨恨地望着贺兰夺的背影,唇边忽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诡笑:“见了皇上,你娃儿就该知道厉害了,哼,看你娃儿还能得意多久。”
龙榻之上,皇帝青眸黑面地咳嗽着,自他一病不起,已足足半年,这半年来,时好时坏,只能卧榻朝政,本想将政务交付于贺兰夺之手,但他戾性不改,始终让他有所顾忌。
“皇儿,你过来。”
“父皇,您身体不适,还是躺下吧。”对于父亲贺兰耿明,贺兰夺其实并无太大的感情,皇室之中,你争我斗,谁能活到最后,谁就是王者,在他们的眼中,除了皇权还是皇权,而所谓的亲情,于他们而言亦变得可有可无。
虽不那么热络,但贺兰夺还是小心的靠了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为父亲拍背顺气,一年之中,他也难得有几次与他亲近的机会,只是,每每过来一次,就算再不喜欢,他也会顺从地与他配合着演一场父慈子孝的戏,毕竟,只有博得父亲的欢心,将来天下的主人,才可能是自己。
因病,贺兰耿明的身体已经非常赢弱了,但面对重大事件之时,仍是相当敏锐。自贺兰夺一进门,他便已看出他的决定,但,为了不让他对自己的干预产生逆反心理,他仍是耐着性子问道:“皇儿,靖贤王所提之事,你可有决定?”
“父皇,一个寒孤雪足抵十座城池,放谁也不可放他。”
微点着头,贺兰耿明首先肯定了贺兰夺的解释,但又从侧面旁敲侧击道:“这个道理,父皇自然是懂的,不过,若强杀寒孤雪,就算醇元帝与靖贤王翻脸,但他们到底是一家人,再如何内乱,也不可能放过你。朕如今大限在即,此时若与邻国开战,恐是会让人趁虚而入啊。”
“父皇,您不会有事的。”不愿让父亲左右自己的行为,贺兰夺顾左而言他,但贺兰耿明却不肯放弃,仍旧苦苦劝道:“皇儿,朕的身体,朕很清楚,你切莫要一意孤行,因为一个女子而毁了大黎的千秋基业啊。”
“父皇,不是因为她。”
这样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的为她辩解,但话一出口,他便知不妥,方要继续补充,贺兰耿青却轻摇着头道:“别解释了,你且听父皇一回,寒孤雪就让那靖贤王带回去吧。”
“父皇……”
虚弱地抬起手,阻止他继续,贺兰耿青义正言辞道:“一个寒孤雪足以震摄万军,但,一个废了的寒孤雪,只会变成纸老虎,皇儿,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有的是时间,朕也相信你一定做得到。至于那个女人,红颜祸水,留在身边只会祸国殃民,你还是自行处置了的好,大大夫何患无妻,待你坐拥天下之时,还愁没有女人?”
“……”
他不是不懂这个中厉害,只是,被人支配的感觉,并不那么让人愉快,但,贺兰耿明之语,虽无情,但一针见血,就算他不为父亲的一片苦心,也不得不为大局着想,只是,真的要对她痛下杀手么?
他忽而觉得,心,那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