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暖帐,红烛相残。
静坐于锦床之上,林莫垂首不语,靖贤王同坐一侧,只是一张老脸,潸然已泪下。
“事已至此,王爷还是想开点的好。”
面无表情地开口,林莫头也不抬,只是一味地盯着自己喜服上的鸳鸯发呆。
“别以为你这么做了,本王就会感激你,若不是你,墨儿的腿不会变成那样,更不会有今天的局面。”对于林莫,自寒孤雪在皇城那一跪,便在靖贤王心中落了恨,但,碍于大局,就算对这个儿媳妇不满,他也未再多加干涉,只可惜,因为一时的心软,反铸成如今的祸事,靖贤王是有苦在心,却是无处倾吐了。
“明日还要赶路,王爷还是早点休息吧。”
如若没有发生这一切,她或者还会对靖贤王的态度表示不满,可惜今晚,她真的没有那个心情却吵架。寒孤雪还在大雨中苦苦挣扎,而自己却和他的父王在入洞房,这种心情,除了她们自己,没人能理解。
“墨儿还在大雨中受苦,你还有心情休息?”
本以为一切都顺着贺兰夺,便能平平静静地回到醇元,岂料,他太小看了贺兰夺的阴险程度,他竟要他当着文武百官和寒孤雪之面,和林莫拜堂成亲。他堂堂一个亲王,却要在异国成亲,已属奇闻,娶的竟还是儿子的最爱,这是要让他从今往后,无颜以对寒孤雪。
一想到这里,他便再难安宁,对林莫的态度,也便越来越恶劣。
“那不然呢?陪着他去淋雨怎么样?还是王爷希望,让贺兰夺再找借口折磨他一通?”不想发火的,可是,靖贤王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如若说她真的是红颜祸水,那么他靖贤王,就能称得上是万恶之源了。
是他一手毁了她们的幸福,也是他一手毁了儿子的前程似锦,事到如今,他不但不悔悟,还如此咄咄逼人,是可忍,熟不可忍。
“你,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事实上,靖贤王又如何能不悔,只是,太过心疼,终是让他开始口不择言,一次一次的挑战着林莫的底限。
冷冷一笑,她几近残忍:“没有心又怎样?至少他活着,或者,王爷更希望昨晚上我的答案是宁死不从?”
“……”
“他是王爷的儿子,王爷心疼,我能理解,但我的痛呢?王爷曾理解过么?在王爷设计逼我远嫁黎国时,可曾想过寒孤雪的感受?他不怨您,是因为以孝为大,但他的心里就真的不会因为您的行为而难过?还是说,因为您是长辈,就可以为所欲为,支配他的人生?”
有些话,她早就想说了,只是碍着靖贤王的身份,碍着寒孤雪的孝心,可如今,寒孤雪终身残废,自己却成了他名不正,言不顺的旧情人,就算能回到醇元,他所能得到的,也只会是无尽的口水与白眼。
他曾是那样骄傲的人,有着那样一颗一心为民的心,可到头来,也不过落了个被父亲算计,被皇帝放弃的下场,又让他情何以堪呢?
“你放肆,敢这么同本王说话,你以为你是谁?”
林莫的话,不是不对,但,要面对自己的错误,始终需要勇气,靖贤王不是不知错,只是,无颜面对寒孤雪即将要面对的人生。
突然,林莫也火了,不顾形象地吼道:“放肆,放什么肆?别忘了,现在的我不是相门庶门,也不是皇家郡主,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我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也有资格告诉你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你大胆,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就是,王爷若是再食古不化,休怪我翻脸无情。”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在林莫的内心深处,除了寒孤雪,谁对她来说都将会是外人,就算他是寒孤雪的爹,也绝不容忍。
“林惊鸿,你反了你。”
恨恨回身,她眸色如血,静静扫过靖贤王满是错愕的老脸,一字一顿道:“自我离开雍京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这个世上,除了寒孤雪,谁都可能成为我的下一个敌人,包括你,靖贤老王爷。”
“……”
从未在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到那样的一种眼神,倔强,顽强,坚韧,不屈,仿佛天地都为之而变色。这种眼神,似曾相识,似乎只在唯一的儿子脸上所看到过,那一刻,靖贤王忽然便懂了,为何寒孤雪千挑万选,却始终放不下这个女子,或者,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足以与其匹配,只可惜,今生今世,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思及此,靖贤王终还是沉默了,为寒孤雪的命运,也为这个女子与他们父子之间,这复杂难解的爱恨情仇。
夜静人深,风雨已住,寒孤雪微闭着眼,已无心去管身边的张咄是否还在为他撑伞,爬得太高,是以摔得也太惨,只是,今生今世,他或者,再也不会有笑容。
“雨停了,你,可以走了。”
紧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滞,张咄神情僵硬道:“殿下没有下令,张咄走不了。”
“你对他那般忠心,可他又何曾真的信任过你?”
“张咄在漠城养下了太多的坏习惯,殿下不信我,亦属正常。”这样的话,每说一句,张咄的心就痛上一分,当年,为了黎国大胜,他潜伏于敌国,一去就是十年,本以为熬到回国,能到了该有的待遇,岂料,竟是连敌国亦不如。
他不是没有恨过,也不是没有怨过,只是,看到的事越多,心便越冰冷,或者,他已再没有动力,为自己的国家,坚持什么。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想离间我与殿下的关系么?”
“裂痕已在,何须离间,张咄,你我各为其主,没有主属之缘,但,跟在贺兰夺的身边,你连属下都不是,不过是一条狗,且是一条不被信任,不被重用的狗,你甘心么?”
面对着寒孤雪的疑问,张咄苦苦一笑,终而发自肺腑道:“不甘心,所以,元帅走后,张咄也会走。”
“去哪儿。”
“浪迹天涯。”
浅浅牵唇,寒孤雪笑得清冷:“做个侠客么?也好。”
言罢,他终于睁开了眼,暗夜中,他空洞的眸间,无神无辉,再不是漠城意气风发的一城统帅,再不是雍京风度翩翩的王府世子,只是一个为情所伤,为爱所困的绝望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