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绝望的脸,那般心痛的眼,小黑看不下去,也忍不下去了:“三儿,要不,别喝了。”
大夫说,孩子已四个多月,这时候落胎,是很不明智的行为,搞不好就会大出血,搞不好就会一尸两命的。小黑当时就吓到了,可林莫却坚持要他把药带回来,明知有多危险,但她却执意如此。
一边哭,一边却还在笑,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在,还有个人陪在她身边不是么?可是,她又如何能让他再继续为自己担心?
“小黑哥,你去外面等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犹豫了一下,本不想走,但看到林莫哀求的眼神,他终还是心软道:“好吧,那你,有事叫我。”
“嗯。”
微一点头,她目送着他离去,当雕花大门在他的牵引之下,缓缓闭合,她的心,也如同那扇门一般,紧紧闭上,再不愿打开。
哀,莫大如心死,连心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
端起苦如毒药的浓汁,林莫缓缓闭上眼,当一碗见底,她的唇角,有一丝浓褐在下滴,她伸出舌,轻轻舔了回去,当苦涩的滋味于口腔中弥漫,她所想到的竟然是,原来,药再苦,也不如心里苦。
双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终还是做了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只是,一个不被世人所容的孩子,一个生下来就不可能有父母相伴的孩子,一个就算是活着也绝不可能抬得起头来的孩子,留下有何用?
一个杀手,必备的素质,便是无情无心,可是,她却渐渐的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合格了,她会心软,会心疼,会心动,会心伤,只要是普通人会有的感觉,她都会了。曾经,她以为这样才会更快乐,可是,当乐到极致,便是反极而之,她终还是什么也失去了,还有,这个唯一没有人会来和她争夺的孩子。
孩子,对不起,妈妈不是不要你,只是,希望你投胎到更好的人家,有个更幸福的未来,而不是跟着妈妈,变得越来越颓废。
仰面,深呼吸,她试去眼泪,轻轻地微笑着,心头萦萦绕绕竟还是那苦如毒药的三个字:寒孤雪。
乐声悠扬,舞姿翩然。
王府内,一半是欢笑,一半是眼泪,她不愿听到那刺耳的热闹声,但,隔着那么近的距离,她想不听,也容不得她不听。
腹部已开始隐隐作疼,那种时而针刺,时而石压的感觉,让她越来越害怕,她会不会就此消失?会不会又一次死去,会不会从此后再也见不到她爱过的那个人?
突然就哭了出来,那样的惶然,那样的无助,她跌跌撞撞行至门边,猛然开门之时,小黑已是一奔而上,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三儿,你怎么了?开始了吗?疼了吗?”
“小黑哥,带我过去,我要看看他,看看他。”
自小黑的怀中抬起头来,林莫满脸是泪,分不清是什么情绪占据了心头,那种既将离别的感觉,那样浓烈,浓到,几乎将她淹没。
小黑第一次选择了拒绝,他轻摇着头来拒绝:“三儿,没用的,你还去那里干什么?你看了会受不了的。”
“不管,我要去,我怕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了。”
又一次这样的急迫,一如在黎国的那一晚,她也是这么央求的小黑,只是后果,那样凄惨,还连累了她最不想连累的小黑,她是个自私的人,想到自己的时候,永远多过别人,可是这一次,她明知不应该,却还是想再自私多一次,只因,忽而就觉得,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那种恐惧感,就如死神在身边,仿佛随时随地,都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
腹中,突然又是一阵绞痛,林莫不自觉地抓紧了小黑的手,恳求道:“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唉,我就是拿你没办法。”
终于,小黑又放弃了,在她的面前,拒绝真的是件很难很难的事情,会护着她,也会纵着她,只求,这么做,真的不是再害她一次。
“谢谢小黑哥,谢谢你。”
其实,他是拦不住她的,可她却不知为何,已忘记了自己的能力,只记得依靠别人,却不懂得自己去行动,她已失去了自我,只是,她还没发觉。
静立于古树之下,隔着不近的距离,她红着眼看他,一阵冷风吹过,枝头枯叶簌簌飘落,飞如流星。她抬头,将眼底的泪水逼回眼眶,不能再哭了,从此后,她们只是陌路,又何须再哭?
“惊鸿。”
暗夜中,一个声音凭空而起,借着月光,她很容易看清他一身的大红喜色,还真是西门双的风格,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忘记要抢镜。
本想打个招呼,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叫他的名字,想了想,林莫只是淡声而问:“你也来了?”
仍是那样放浪不羁的态度,他调笑着说:“如何能不来?有喜贴呢。”
“……”
想要说些什么的,可动了动嘴,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伤心了?”
宾朋满座,却独独少了她的身影,西门双一直知道她对寒孤雪的感情有多深,不敢面对也是必然,只是,当那重重树影之下,那飘渺的白色身影隐隐而现,他终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燥动,一步步走来,又一步步陪着她伤心。
几分泻气的感觉,她自嘲道:“伤心又如何?”
若他还是寒孤雪,他不会这样子对她,只可惜,自他的双腿残疾,意气风发的寒孤雪已在人前消失,只是拖着那么一具躯壳,过着如行尸走肉的日子。
只是,在宾朋之间,却如神游太虚,那些人的眼睛都瞎了吗?看不到他的不情愿,看不到他的不甘心?还只是一味的说笑与劝酒,硬要将这悲剧的婚礼进行秋如火如荼?
还有他,他不是那样狠心了拒绝了自己么?可为什么他自己也不快乐,两个人的痛苦,他非要变成现在这样的三个人的纠葛,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
她一直拧着眉,似在思考着什么,又似在挣扎着什么,唯一不变的,只是深深凝望着他的姿式,西门又别过头,不忍再看,只是心痛道:“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又开始后悔了。”
“后悔什么?”
腹痛如绞,林莫的头顶,已是阵阵冷汗,就连小黑都已开始为她着急,可她却仍旧坚持着不肯转身,再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了。
“后悔,没有把你娶回家,惊鸿啊,为何你当初就是不肯嫁我,若是嫁了,就算如今要我断腿,我也不会后悔。”他终还是说了出来,那一日,她回京的路上,他守在城门口,就想对她说这句话,只是,当时的他,还天真的以为,寒孤雪会为了她们的未来而努力。
如果,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他会悄悄的走开,不去打扰,可是,事情却急转直下,变成这样的死结,他又如何还能抑制下,内心的狂热?
“西门双,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肯这么说,不过,这就是命,你和我,命里没有做夫妻的格。”她越来越喜欢说这样的话了,很不像她,但又是她真实的内心,她是越来越像个正常人了,正常得连她自己也怀疑自己。
微蹙起眉头,西门双一脸的不认可:“你什么时候也会信命了?你不是说过,我命由我不幅天?”
“你说,他为何一定要娶碧萸?”这个问题,纠缠了她太久,她问过自己,问过小黑,也问过红豆,她问她身边所有可以问的人,只是,没有一个答案让她觉得认可,她不是个吹毛求疵的人,但是,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的选择会是曾经在她身边,陪了那么久的碧萸。
“若是我,也许,也会娶她的。”
高门子弟,他可以不认同寒孤雪,但却很是理解他的处境,而今,他又腿不良,在朝中已失势,如若还不力挽狂澜,或者,便是前功尽弃,这是所有男人都不愿面对的现实吧,脱俗于寒孤雪,或者也不能。
“为何?”
“有权有势也有兵,差的也就是钱了,怀安堂的钱,富可敌国。”
富可敌国,原来如此,她一直以为,不过是个医馆,不过是全国有分号,而碧萸,也不过是一介富豪,而现在,她方才明白,在权力的追逐战中,女人,永远只是附属品,放不到第一的位置。
“所以,我就只是鸡肋?”
她笑了,冷然凄楚,原来,会想不开,只是因为自视过高,以为,自己在他的心中,真的足以顶下一个世界。
“对别人是不是我不知道,对我,永远也不会是。”
天知道他有多想啃一啃她这个鸡骨头,可是,她宁可如此自报自弃,也从未想过,给他一个机会。
“我还以为,我是个特别的例子呢,看来,不能融入这个社会,是我的错。”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已变成一个合格的古代人,跌跌撞撞这么久,她骨子里的那种观念,却始终没有变,她试过将寒孤雪变成和她一样的人,但结果,却只是惨败。
原来,她真的错了啊。
“干嘛都要揽到自己身上来,其实,若是你敢休了靖贤王,我也敢娶你回家的。”他笑,没个正经的样子,却只为逗她开心,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眼只,才会快乐,只有快乐了,活着才会有意思。
“妻,还是妾?”
手,重压在小腹之上,宽大的衣袖,掩去了她的动作,也掩去了她外露的痛苦。
“……”
他的沉默,本在意料之中,林莫浅浅一笑,直白道:“我不可能做人的妾,也不会去破坏你家庭,西门双,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别再这么任性了,对我姐姐好一点,对孩子,好一点。”
“惊鸿,你,这好像不该是你会说的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