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脚步声,由近而远,缓缓的去了,林莫浅浅一笑,亦不怀疑,只是继续舒服的泡着澡。
夏夜,萤火闪烁,明明灭灭,天空如同柔滑的墨色绸缎,夹杂着数不清的火花,晶晶明亮。一轮玉月把皎洁的银光洒向人间,洒在嫩绿的树芽上,亦洒在了寒孤雪的心间。
九转回廊处,他不经意间遇到腹痛的碧萸,为她所托前来送衣,行至门口,却又被阻,他心中竟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甘。他前行的脚步,忽而渐缓,真的就这么回去么?该问的没有问,该说的也没有说。
试探,怀疑,猜忌,利用,在他们之间,似乎永远充斥着这几个字眼,林小三之于他来说,是属下,却又比属下更多了几分神秘,他永远也猜不到她接下来会带给自己什么惊喜,一如在漠城的果敢机敏,一如在雁天门的冷戾无情,一如,在定远侯府的那惊鸿一瞥。
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但唯有一点,已足以确定,林小三,绝非池中物,屈居于炽夜骑,一定有其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真的是西门无常派至他身边的细作么?她的出现,究竟是来取他的性命,还是保他的一生?想得越多,脚下也越慢,渐渐的,却是再也迈不出一步。
远山般的眉眼,雾雾笼笼的拧成一线,沉眸,寒孤雪如夜的眼瞳间,光影流幻,也许,是时候探探她的底了,而此时,似乎已是最好的机会。
飞拨掠影,纵身而上,寒孤雪身形如魅,疾风般游走于墨瓦红墙之上,他轻功了得,几翻行走,竟是未曾经惊动一只虫鸟。急转而至,如大鹏收翎,堪堪落定,他栖身于林莫所居的屋顶,寻到合适的位置,大手翻转,毫不迟疑的揭开了房顶的瓦片。
入目,活色生香的场面,深深的刺激了寒孤雪的感官,他如墨的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惊诧,如墨云卷天的狂流,奔腾着叫嚣而来,席卷了他所有的神经。他愣在了当下,明知该闭目转身,却始终收不回那灼烫的视线,他就那么纵容着自己,将罪恶的视线胶着于她身,牢牢的,随着她的起伏而热血澎湃。
冰肌玉骨,一身清凉。
烛火下,她粉嫩的肌肤,婉若新生,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说不尽的柔美,道不尽的风情,宛若九天仙子,降世重生,带着清涤一切的纯洁与华美,摄人心魂。
他抑制不了自己狂热的心跳,像是要破胸而出,就连呼吸都泛着火热的激情,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堂堂炽夜骑主帅,却像个登徒子采花贼一般在偷看女人洗澡。
只是,为何他从不曾发现,那个行事雷厉风行的林小三,竟然是名绝色佳人呢?
一种被窥视的感觉,油然而生,林莫侧首回望,目光如雪般扫视着整个房间,许久,方才又轻笑着摇头,是她太敏感了么?为何总是觉得有一双隐形的眼,在冷冷的打量着她的行为?
甩甩头,想拂开脑中怪异的思绪,但那样不安的情绪,却始终环绕她身,再好的心情也已被破坏,林莫利落起身,浮出水面,滚灼的水滴,顺着她玲珑有致的躯体,点点滑落,带着软玉温香的缠绵,激烈的砸向氤氲的水面,发出暧昧的嘀哒声。
轻抖双腕,林莫快速披上旧衣,摸索着行至门边,大开房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捞回门口的衣物,合上房门之时,林莫眸间的疑虑重重,方才由浓转淡,渐而消失不见。
夜,正浓。
倦鸟长栖,漫漫长夜,有个人,却注定要辗转反侧了。
一夜好梦,天明时分,林莫在婉转动听的鸟鸣中醒来,刺目的晨阳,穿透糊着白纸的窗柩,在室内洒下一地的明亮,瞪着地面上那些格子状的光点,林莫突然有点懵,她这是,睡过头了么?
狸猫般自床榻上一跃而下,林莫高声唤道:“碧萸。”
“哎!我在呢。”人未至,声已到,待林莫大开房门,碧萸清灵的身影,瞬间进入她的视线。
抬眸,目测了一下太阳的高度,至少已是早上八点左右了,夏日里夜长日短,天应该早就亮了,只是,为何没有人来叫她?
“他们呢?走了么?”平静的开口,面色虽不好,但也不显急促。
点点头,碧萸老实的回答:“嗯,好像早就走了。”
晶亮的乌眸,虚虚眯起,林莫自语道:“不是说要一起进宫面圣的么?怎么没听到有人叫我?”
“不知道呢,我也才起来不久,不过公子这一觉可睡得真沉,难道是世子殿下派人来叫没叫醒?”碧萸胡乱的猜测着,林莫却是不认同的摇了摇头:“不可能。”
她倒也并不稀罕进宫面圣什么的,只是,以寒孤雪的为人,既然留宿于她,断然没有忘记的可能,她这一夜睡得虽沉,但也不至于有人叫她也不醒,缩合种种,这个答案也不难猜出,很显然,他根本就没有派人过来,只是,他为何会有如此反常的举动呢?难道,和昨夜的侯府之行有关?
见林莫神情冷冽,碧萸试探性的问:“公子,要不,我到前面找王府的下人们打听打听?”
摇了摇头,林莫语气清冷:“不必了,若是他无心邀我前往,打听了反而是自取其辱。”
许是知道林莫对此事有些气恼,碧萸也不知如何劝慰,只怯怯的问了一句:“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在这里等着世子回来么?”
仅犹豫了半秒,林莫便已做出决定,当机立断道:“不等了,回府。”
“啊,哪个府?”自来到雍京,她们便一直寄住在云田的家里,忽然听到林莫提及回府二字,碧萸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判断。
“相府。”
简短的二字,铿锵有力,林莫深眸微凛,面色沉然,单手自身后轻轻一带,已是冷冷关上了客房的门。
出了王府的门,林莫直奔彩衣坊而去,一路上,她试了好几次,终还是未能开那个口。直到她们进入彩衣坊,她挑好了一身罗裙,碧萸却红着脸说了一句:“公子,不必破费了,我还有衣服穿。”
林莫愣了好久,方才自唇齿间挤出两个字:“我的。”
“……”
以为出现幻听的碧萸,好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直到林莫大大方方的进了更衣间,再婷婷袅袅的穿着一袭长裙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大张的嘴,却是怎么也合不拢了。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的,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比起碧萸,林莫才是那个觉得不好意思的人,但,既然要光明正大的回到相府,再以林小三的身份必然不妥,她也不想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以,换回女装已是大势所趋。
以双手之力,将僵掉的下巴扶回正位,碧萸苦着脸半晌,方才带着哭腔问道:“公子,不,不是,你,你不会告诉我你是个女人吧?”
张开双臂,林莫仪态万千的在她眼前转了一个圈,轻笑着问:“你觉得呢?”
她不转还好,这一转,碧萸就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公子,怎么会这样呢?人家还等着以后嫁你的呢,本想着就算当不了正房也能做个妾什么的,可现在……”
迅速出手,林莫紧紧捂住了碧萸的嘴,一脸尴尬道:“唉呀!你别哭,别哭了,咱们回去再说。”腾出一只手付了买衣的钱,林莫拉着碧萸就出了门,一路上火烧屁股似的朝前赶,不多时便来到了相府的门前。
拐入侧巷,林莫终于叹息着放开了碧萸的手,语重心长道:“首先,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瞒着你是我不对,可是,我会扮成男人是有其它原因的,不是因为故意要骗你,对不对?”
木然的点头,碧萸哭丧着脸,眼泪又开始在眼底打转,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巴巴的倒贴了两个月的意中人竟然是个女子,还是个漂亮得让她自惭形秽的女子,这让她情何以堪呐。
“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行了吧?你别哭了行不行?”对付男人,林莫自有她的一套手段,可对付女人,而且是这种梨花带泪型的小姑娘,她就实在无能为力了,谁叫她上辈子也是个女人呢?
扁着嘴,碧萸一脸委屈:“是不是以后都得改口叫小姐了?”
“随你,随你,你喜欢叫公子叫小姐都可以,叫我惊鸿都行,反正我也从来没打算拿你当下人看。”她真是怕死了女人的眼泪,要不是觉得理亏,她还真没有这个耐心来哄女人,不过,她会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是想让碧萸开心,而是真心拿她当妹妹看,因为她的忠心护主,也因为她名字中的那个萸字。
“公子……”
闪动着眸中泪花,碧萸激动得脸都红了,林莫的一声从来没拿她当下人看,瞬间便降住了这个并不算太机灵的小姑娘。
“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此言一出,原本梨花带泪的碧萸,立时便吸起了鼻子,虽未完全止住眼泪,但已不若方才那般凄切。望着眼前人的变化,林莫不禁感慨的想,这句话果然百试百爽,古今通用。
“小姐,你骗得我好苦。”虽还是带着哭腔,但碧萸这声小姐,叫得似乎也比较顺溜,林莫见她也没有再钻牛角尖,便好言相慰道:“是,我错了,我该罚,就罚我以后给你找个比我好一千倍的男人怎么样?”
撇了撇嘴,碧萸一脸不屑:“算了吧小姐,是个男人就比你好千倍呀,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嘛。”
一语出,林莫被噎了个死死的,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但偏生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她确实不是个男人,但为何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的话,竟觉得那么不爽了呢?
想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她不爽的只是那句,是个男人就比她好千倍。
心内鄙夷,林莫撇唇:切,男人有什么好?
得知林莫的意图,碧萸终还是扒下了林莫精心挑选的那身衣裙,她的理由是,太难看。
不得不说,林莫对古人的这些衣衫钗裙之类的,始终整不明白,是以,也只能任由碧萸在她头上折腾,只是,当林莫一袭水蓝罗衫,婷婷雅雅出现在林府的大门前,守门的家丁,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林三小姐回府之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已传遍了雍京所有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