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传言,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太皇太后,以死相逼,拒不从命,先帝不得已,只得在继位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自己百年之后,会将皇位归还靖贤王爷。但,臆想很强大,现实终残忍,当先帝咽下最后一口气,也终不曾兑现自己的承诺。
关于这段往事,坊间有多个版本,但无论细节如何改变,结局都相同,靖贤王仍是当年的靖贤王,而叔父之子,却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思绪飘飞间,人已至大殿中央,敛起心神,林莫眼观鼻,鼻观心,亭亭袅袅,婀娜而立。
“皇奶奶,孙儿来给您请安了。”醇厚好听的声音,少了几分习以为常的冰冷,寒孤雪眉眼含笑,神情温暖。
“墨儿,你可终于回来了?快,快过来,让皇奶奶好好看看。”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久违了的欣喜,太皇太后显然是激动的,甚至不顾旁人的劝阻,非要亲自下来迎接寒孤雪。
不曾抬头,林莫看不到太皇太后的脸,只能凭声音判断,这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历经三朝,这位太皇太后可谓饱经风霜,好在当今皇上还算孝顺,虽明知不是谪亲,仍旧对她孝敬有加,或者,这也便是她未曾重新站出来阻止当今皇上继位的理由了吧。
“墨儿,这位是?”
“皇奶奶,她是惊鸿,林相之女,是孙儿未过门的妻子。”
正胡思乱想着,忽而便被人点了名,林莫淡淡抬眸,正望进他笑意盈盈的黑眸之间:“还不给皇奶奶请安?”
“臣女惊鸿,见过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吉祥。”怪嗔般横了他一眼,林莫垂眸福身,向太后问安,只是头一回进宫,也不知醇元国的宫廷礼仪为何,只得灵机一动,问了声吉祥。没理由清朝老佛爷爱听的话,这位醇元的太皇太后不爱听了吧?
“吉祥?嗯,不错,不错,这个词儿新鲜,果然是个机灵通透的人儿,长得也标致,墨儿眼光不错。”太皇太后慈眉善目的瞅了林莫几眼,又转头对寒孤雪埋怨道:“你啊,早该成亲了,这一拖就拖了十年,你若像太子那般早早娶亲,哀家恐怕都有好几个曾孙可抱了。”
“皇奶奶,缘份天注定,若是孙儿依您之意,十年前便成亲生子,又如何能遇到惊鸿?”眸光微转,又飘至林莫身边,寒孤雪星眸带笑,一番话说的是深情款款。
“你呀,就是会贫嘴,且看在你为哀家挑了这么好一个孙媳妇的份上,哀家也不与你计较了,来来来,先随哀家去个地方,哀家,有东西要给你们。”一手拉着寒孤雪,一手拉着林莫,太皇太后慈爱一笑,带着人便径自朝内殿深处而去。
林莫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太皇太后的手中,得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看着腕间透血的玉镯,她整个人都呆傻了一般。血玉红镯,真的是血玉红镯,可是,寒孤雪不是说这东西在他母亲手中么?
为何?为何又变回太皇太后手里了?
脑中一片混乱,林莫瞪大了眼,只拿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寒孤雪,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但,看着他同样诧异的眼神,她突然发现,原来,他也不知道。
“这东西名叫胭脂血,乃是哀家祖传之物,当年墨儿离京不久,贤王妃便郁郁而终,临终之前,她将此物归还哀家,求哀家一定要替她转交墨儿的妻子。如今,哀家将此物交付你手,惊鸿,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东西,灵气得很,会给你带来好运。”意味深长的开口,太皇太后表情慎重,仿佛交付的不是一个玉镯,而是一种使命,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林莫却始终说不来是什么感觉。
不过,好运与否,还真是很难说,至少,从太皇太后和贤王妃的身上,她看不出来有什么好运降临。
“太皇太后请放心,臣女定会小心收藏,加倍珍惜。”
这东西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一个身份的代表,对她林莫来说,却等同于回家的钥匙,她又如何敢不珍惜?只是,这只为胭脂血的玉镯,如何才能开启时空的大门?又该如何将自己引回她所熟悉的时代?
“皇奶奶,您可真偏心啊,为何只有孙媳妇有宝物相赠,孙儿却没有?”浅笑着开口,寒孤雪讨赏般望着太皇太后,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真正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爱的人。
“有的有的,来来来,你的在这里。”
招着手,太皇太后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鏠,在她眼中,即使对林莫再满意,也不可能夺去她对寒孤雪的半分宠爱,血浓于水,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祖孙俩寻宝般凑在一起,时不时便能听到太皇太后开怀大笑的声音,林莫虽心思游离,但还是禁不住被他们之间的那种温暖气氛所感染。
他带笑的眸子,明亮异常,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明星,浅浅的笑意,始终挂在嘴角,无论是说话,还是抿唇,总是那样的温文尔雅,每个不同的场合,他似乎都给人一种不同的感觉。
林莫迷离般眯起双眼,细细的打量着,不放过他任何的表情与动作,她以为他又在演戏了,但,那样真实的笑容,那样坦诚的眼神,那样专注的神情,她终于发现,原来,清冷如寒孤雪,在面对最为关心自己的人,也会露出最幸福温情的一面。
最终,寒孤雪讨得一件鸳鸯口衔连理枝的和田玉饰,玉饰上,那对鸳鸯缠绵交颈,双双衔住绿枝,看上去十分的讨喜,林莫虽然也觉得玉饰精致惹眼,但因惦记着腕间的血玉红镯,是以,并未过多赞美,只淡淡的说了一声很漂亮。
闻言,寒孤雪倒也并未言语,只是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
自玉潭殿而出,林莫一直沉默不语,双手交握处,食指总会有意无意的拨弄着腕间红镯,得到胭脂血的兴奋已渐冷,剩下的,只是徒然的无奈与迷茫。关于自己,关于胭脂血,关于那扇也许永远也找不到的时空之门。
“你真的觉得那件百年好合很漂亮?”醇厚的嗓音,带着几分清冷的淡漠,寒孤雪脚下不住,只是浅声而问。
林莫微一迟步,茫然抬眸:“嗯?什么百年好合?”
清冷的眸子,带着不自然的别扭劲,仿佛很不满意林莫的回答,寒孤雪大手一伸,掌心赫然是那件鸳鸯口衔连理枝的和田玉饰。
“这个叫百年好合?”
“不然呢?”
听得出来,寒孤雪似乎并不太高兴的样子,林莫也不知哪里惹到了他,不想吵架,也没心情解释,她只是淡淡抬眸,平和温顺的说了三个字:“很漂亮。”
如果,这就是他想听的答案,那么,她说还不行么?
“你就那么不情愿陪我入宫?”微挑起眉头,寒孤雪的语气,似乎有些冲,这不像他,至少,不像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寒孤雪。总以为,如果他再温和一点,一定更好相处,可现在,林莫突然怀念起他冰冷无情的样子了。
微微凝眸,林莫不卑不亢道:“世子多心了,惊鸿从未这般想过,只是突然想到一些私事,所以有些分心,若是因此惹了世子不快,还请多多原谅。”
她本是不擅示弱之人,但,因了那只胭脂血,她突而对他生出几分感激之意,起初,因为他的长相,她曾对他误会多多,他不但不予计较,还给了自己在雍京立足的机会,现在,自己又拿了他家的祖传玉镯,又怎能还那般嚣张无礼。
寒孤雪也并非真生林莫的气,只是看她总是一幅无视自己的模样,不由有些郁闷而已,如今见她如此示弱,又哪里还会怪责于她:“什么私事?”
“所谓私事,就是不可说,也不能说。”打探别人的隐私从来就不是什么招人喜欢的事,想来寒孤雪也不该不懂这个道理,不过,关于胭脂血,她之于他,更多的便却理亏,是以,这个不可说也不能说,虽有些言语过激,但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不可说的意思是指你手上的胭脂血?”有些事,不是一定要说得那很清楚明白,他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假扮男装的事实,联想到胭脂血,自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寒孤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也能凭这些所有的线索串联出另一个事实,那就是,林莫在漠城所说的话,都是假的,她要得到胭脂血,不是因为那是什么遗失了的祖传之物,而是因为,她知道只有得到那东西,才有资格做他的妻子。
一想到这个资格,寒孤雪不禁微微抿唇,眉目含情,似笑非笑。自以为是的想,原来,他在她心中还是有份量的,且份量还不小。
“……”
未料到他有此一问,林莫突然有些发懵,自己的表现真的这么明显么?
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寒孤雪明知故问道:“怎么不说话?被我说中了?”
“本是不属于惊鸿的东西,所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我总归是要退亲的……”话音未落,已被寒孤雪粗声打断:“三个月时间还未到,你就那么急么?”
“惊鸿早已坦言告之理由,世子又何必大动肝火?”对他说话,她似乎总改不了咄咄逼人的气势,潜意识里,似乎就认定了他的纵容。
冷冷地,他的声音几乎都已结了冰:“为了那个男人?”
“是。”
那一日,他听清了她的话,却一直以为她只是在赌气,可此时此刻,她的回答如此笃定,即便是寒孤雪这样天生自信的人,似乎也开始起了疑心,难道,她口中的男人,真的是寒孤云么?
如果说方才的寒孤雪只是清冷氤氲,那么此刻便已是浮冰满面,寒着一张脸,他硬声道:“即如此,把东西还我。”
“啊?”
“不是说,这是不属于你的东西么?那么拿来吧,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将它交给它真正的主人。”这些话,并非寒孤雪的真实心意,他只是想赌一把,如若她不肯将东西归还于他,那么,他是否可以认为,这个女人其实是在口是心非?
“……”
错愕的张大了嘴,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虽然不想承认,但林莫却心知肚明,自己又让他噎得死死的,他怎么总是能抓到自己的痛脚?让自己不得不做出原本不想做出的让步?
胭脂血对她是那么的重要,她又怎么可能还给他,只是,话已出口,想要收回已不能,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合理的借口?不让他拒绝成亲之事,又能理所当然的拥有这只胭脂血呢?
她的犹豫,已给了他最想要的答案,薄唇微启,他用他那特有的嗓声,大发慈悲道:“从今以后,不许再给我提退亲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