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没有突如其来的爱,也没有若名其妙的恨,直至这一刻,林莫才真正看了林惴之一眼,这个满面沧桑的男人,或许,远不如他想象中那般冷血。
“我会顾忌你,只是因为我娘,现在,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筹码来要求我?”当九夫人痛苦的闭上眼,当她的手,遥指着这个忘情负义的男人,林莫便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声,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被她的话,激起了满心的火,林惴之愤恨回头,怒吼道:“就凭你姓林,就凭你骨子里流着林氏家族的血。”
“笑话,你不是刚刚说我不是你的女儿么?怎么?又反悔了?”冷冷讥诮,对于林惴之的反复无常,她似乎越来越不屑一顾了。
“是,不是我女儿,天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就是我女儿,可你偏偏不是,不是我女儿也便罢了,为何偏偏是他的女儿,我林惴之聪明一世,最后却输给了一个女人,温婉如,你当真是待我好啊。”明明是在同林莫说话,但林惴之的眼,却一直凄苦的望着九夫人的墓碑,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当他成功的逼死了九夫人,最伤心的那个人,其实是自己。
不了解那段往事,林莫也不便为九夫人解释什么,只清冷道:“如果娘在世的时候,你肯对她好一点,我想,我还是会感激你的,可惜,在你身上,我从未看到一点责任,做为父亲你是失败的,做为丈夫,你更是失败到极顶。我想不到理由来帮你,也不可能为了你,牺牲我所不愿牺牲的一切。”
“责任?失败?温婉如对我就没有责任?她做为妻子就不失败?林惊鸿,别用这么道貌岸然的理由来激我,对于你,我仁至义尽,否则,当年我便能让怀着你的她沉塘镇江。”
她不是林惊鸿,对林惴之也不可能有感情,存在良心深处仅有的道德观念,也随着九夫人的死,烟消云散,她不是不愿嫁给寒孤雪,只是,不能。
“只可惜,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林惊鸿……”深吸一口气,林惴之恨得咬牙切齿,却在吼出她的名字后,无语可驳。
她一惯清冷,十几年的职业习惯,让她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做到镇定自若,冷血无情。缓缓起身,林莫拍了拍本无尘土的手,云淡风轻道:“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拜别娘亲之后,我便会离开相府,你,好自为之。”
相府这种地方,她真是一天也不愿再呆了,反正有个现成的林府在雍京,大不了就做回他的林小三,让林惊鸿此人,彻底消失。
闻言,林惴之突然便紧张了,出言相阻:“你不能走。”
“我一定会走。”说出来,不是为征求他的意见,只是陈述一个结果,她是林莫,她选择做回自己,再不依附别人而活。
许是看懂了林莫的绝决,许是明白了自己的立场,林惴之终而放下身段,低声乞求:“就算为了林家,就算为了你那个禽兽般的爹,你也不能离开。”
“对于一个从未尽过做父亲责任的男人,我,同样没有责任。”她不是冷血,只是无情,来到这个时代,她从未现此刻这般清楚自己的目的,只要找到胭脂血,她,迟早会离开,对于寒孤雪,她可以动情,也可以感激,但,绝不能是爱情。她不可以爱上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只因,一旦爱上,便再无回去的可能。
林惴之纵横官场几十年,自问看人从未走眼,只是,这个女儿,这个被他从小就怨恨的女儿,却让他第一次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冰冷,她变化之大,若不是那张与九夫人有八分相似的脸,他甚至会以为自己真的认错了人。
可是,一个年仅十七的少女,为何为了那般老成狠辣的眼神,仿佛历经生死,看淡红尘,终于,他紧张了,辩解道:“他未养你,可我替他养了,养育之恩,你也敢说没有责任。”
“如果娘没有死的话……”
她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却只说了一半而停止,虽然这也是个借口,但,不得不说,九夫人的死,对她的影响也可能会是一辈子。
“……”
林惴之终而沉默了,在如此孤寂冰冷的林莫面前,他似乎从未占过先机,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会为此次的走眼而后悔,但,在他后悔之前,有些话,他忽然想要说个尽兴。
“我不知道你娘对你说过什么,但,我也有话要说,我承认,你娘的死,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我不后悔。”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你甚至想象不到我有多爱她,我将她从青楼带回,力排众议迎她过门,虽非正室,却给了她连正室都不曾有过的风光排场,可是,不过区区三个月,她便按捺不住,勾上了最不该勾引的人。”
“我林惴之可以允许她找任何男人,却不能是自己家里的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我的父亲,当我知道你的存在,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全天下都以为你是我的女儿,可唯有我自己心里清楚,你,只是我的妹妹,亲妹妹。”
“为了不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沉默着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再无法给她温暖,我可以容忍她不爱我,但绝不等于认可这样的背叛,我是个男人,这是所有男人的底限,就算心痛万分,也绝不会原谅,绝不。”
斩钉截铁的口吻,哀莫大于心死的神情,当林莫听完这一切,所有的往事,似已在眼前铺开,历历在目,触景伤情。她不相信九夫人是那样的女子,因为她看过她爱而不得的眼神,同为女人,她不可能不懂九夫人心底的悲哀。
或许,这件事真正的纠结点,不是九夫人的软弱,也不是林惴之的沉默,而在于那个早已逝去,却真的禽兽不如的老太爷。虎毒还不食子,可这位林老太爷,做的事,真真是猪狗不如了。
“今日所言,仅此一次,此生,我再不会对第二人说起,林惊鸿,你生是林家的人,死也是林家的魂,对于林氏一脉,你有自己的责任,无可推卸。”有些事,虽惨痛,但真的说出口了,仿佛又轻松不少,林惴之黑面而语,一字一顿,终又恢复几分林相该有的气魄。
嗤笑而语,林莫神情冰冷:“林家的一切?那么我的一切呢?”
“如若你要嫁的男人,只是普通男子,那么,我绝不逼迫,但他是寒孤雪,堂堂靖贤王世子,将来的王位继承人,你让我如何去退?我又拿什么理由去退?一旦撕破脸,不但我相位不保,甚至还会连累林氏九族,你真的要做那千古罪人?”浮沉于官场,林惴之非常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虽看重自己的仕途,但,比起仕途,全族的毁灭,才是头等大事,他不能让林氏一脉在他手里毁于一旦,是以,就算是逆天而行,他也会再所不惜。
林莫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绝不愿殃及无辜,更不愿让林惊鸿替自己背负千古骂名,淡淡凝眸,她沉思几许,方又道:“我自会妥善处理好一切。”
“就凭你?”
“就凭我。”
笃定的眼神,自信的口吻,林莫当然明白这一切有难度,但,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她林莫想做,没有不可能。
“我且信你一回,如若你做不到,那么,哪怕让林惊鸿消失,我也绝不能让你毁了林氏一脉。”阴森森的话语,自林惴之口中吐出,林莫乌眸半凛,言语犀利:“你威胁我?”
“我林惴之能说到,也一定会做到,你在执意搬出相府前,最好想想清楚后果,搬还是不搬,我等你的答案。”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急了,林惴之小心一世,却最临老遇到了最难拨的钉子,无论是女儿还是妹妹,只要阻碍了他的光明大道,那么,就别怪他翻脸无情。
说完这话,林惴之冷冷转身,带着最后的阴冷,拂袖离去。
凉风乍起,带起一地的落叶,斜飞着打起了旋,浮掠于地面飞飞扬扬,望着林惴之不再挺拨的腰身,林莫忽而生出几分惆怅,她个性乖张,平生最恨人威胁,但听了那样的故事之后,她对林惴之的感觉,忽而又有了些改观。
也许,他不是个好丈夫,也许,他不是个好男人,但,他对九夫人的恨,其根本却是源自于爱,原来,爱得最深,痛,也会最狠。
忽而,她便犹豫了,重新抚上九夫人那冰冷的石碑,林莫喃喃自语:“娘,我该怎么办?”
不算太远的地方,寒孤雪一袭墨裳,修身玉立,静立于古树之侧,自回到雍京,他已再不穿深色衣衫,今日前来,只为吊唁,却不想又撞见她最为不堪的过往。
清目远望,寒孤雪眸间一派温文,没有鄙夷,没有轻视,唯一萦绕于胸间的,除了心疼,还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