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林莫再度见到寒孤雪,仍是不免狠狠剜了碧萸一眼,为林莫的眼神所摄,一直带路而行的碧萸,调上了吐了吐舌头,便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
夏日闷热,寒孤雪闲闲立于花厅,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扇子,发丝飘飘间,见林莫已来到身前,终是一抖手腕,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林莫只觉他动作流畅,一气呵成,竟是说不出来的好看,但这般言语,任是她再有感觉,也自是不可能当着寒孤雪的面说的。
冷冷将自己摔进梨花木椅,林莫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原来碧萸说的高人便是你,怎么?回了京便无要政可议?闲得要来管我这种鸡毛蒜皮了?”
“对我而言,但凡与你有关,便没有鸡毛蒜皮,哪一件,都紧要得很。”寒孤雪双目灼灼,如泠的深眸间,似隐着万千灯火,星星点点,明晃晃的暖人的心。
怔怔避开,林莫调转视线,按捺着心头狂乱,不甘地回道:“世子这嘴,今儿是抹了蜜了?”
“句句真心,信与不信,便看你的心情了。”
似乎什么也没说,但似乎又话里隐着话,林莫尴尬的红了眼,主动转移话题:“算了,怎么说也是你帮了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的。”
“一家人,不必客气。”每一句,似乎都无重点,但每一句都恰入人心,林莫闻言,心头难耐地一阵燥动,再度出言不逊:“谁跟你一家人了?你怎地……”
虚虚一笑,寒孤雪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隐隐望去,竟还透着几分邪魅:“先别忙着拒绝我,我此番前来,还真是有其它事要与你谈谈,有兴趣听么?”
调情斗嘴,她自问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如赶紧转入正题,林莫微一迟疑,便果断道:“那就说重点吧。”
“重点就是,你可还愿意呆在相府?”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根本不须多问,不过,习惯了林莫的小矫情,寒孤雪渐渐喜欢上了这种看似无关紧要,但实则处处关心的相处模式,只要能逗她多说一个字,他便无比有成就感。
猛翻一个白眼,林莫斜眼而视:“这种问题,也算是重点?”
“当然,这种问题的重点在于,你想如何安然无恙的离开,且不牵连林氏一族任何无辜之人,不过,从今日起,似乎有人已不再你不想牵累的范围了。”似乎笑非笑的口吻,仿佛能看透人心,林莫恶狠狠地瞪了一他一眼,啐道:“也不看看这都是为了谁?若不是因为世子,林清蔷又怎会与我做对?”
与林莫的亲事,寒孤雪自问真的不曾太上心,但,他印象中还真没有林清蔷这么一号人物,遂轻笑反问:“你与她的矛盾,又与我何干?你不能什么坏事都算上我一份吧?”
“还真不愿算上你,只可惜,人家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我抢了她的男人,说我顶了她的位份,我说,世子既然当初看上的是我二姐,以何苦换成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酸溜溜的口吻,质疑的表情,便是林莫自己,也未曾发觉自已内心细微的转变。
单眼挑眉,寒孤雪竖睛而问:“我何时看上过你二姐?这十年来,我在哪里,你又不是不清楚,不过,你这种模样,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长长的尾音,带着要笑不笑的欢欣,寒孤雪一言即出,林莫瞬间翻脸:“吃你个头的醋啊,我又没疯。”
发现她脸上可疑的红晕,寒孤雪忽而心情大好,嘴下更是卖力:“吃醋和发疯是两回事,你放心,我绝不会混为一谈的。”
“你……算了,懒得跟你瞎扯,你爱怎么想随你的便。”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似乎已离当初的林莫越来越远,这不是她想看到的事情,所以只能当机立断。
暴燥的别开眼,林莫倏然起身,抬脚便要走人,刚迈出花厅一步,却已被他自身后紧紧搂住其腰身,醇厚的嗓音,在耳边轻柔回旋:“哎,别走嘛,话还没说完呢。”
不同于西门双的热情,寒孤雪的手紧扣其腰身,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引得林莫微微起了一身鸡皮。比这更为近距离的接触,她们已有过,只是那时,她意识模糊也记不起当时有什么感觉,但此时此刻,他的存在感,那样强烈,不容她再刻意忽视。
“放开,放开我。”
强自挣扎着,却只引来更为强势的禁锢,寒孤雪语调幽幽,微笑道:“你不走,我才会放开。”
“好啦好啦,我不走总行了吧,快放开。”娇羞的小脸上,已布满红晕,彼时的林莫甚至忘记了自己曾是个职业杀手,虽说硬打强拼肯定是赢不过寒孤雪,但以她的身手,只要稍加反抗,想挣脱,似乎并非难事。
闷笑声中,寒孤雪终而放开了她,虽还留恋着那盈盈一握的柔软腰肢,但未来的时间很长很久,他们来日方长。他只一松手,林莫便瞬即弹开,两眼警惕,死死盯着寒孤雪的动作,那架式,仿佛他随时随地,会再度出手一般。那防贼般的眼神,终还是让寒孤雪笑颜逐开,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可爱。
“喂,你要说什么就快说,我可没功夫与你闲扯。”在他热力十足的眼神之下,林莫觉得,自己就像是炎炎烈日之下的冰淇淋,还未入口,便已化为一滩奶白粘腻的水。
闲闲坐定,寒孤雪不紧不慢,直到林莫柳眉倒立,似乎又要发飙,他方才轻缓道:“太子势力不容小觑,今日你得罪你二姐,日后,必定后患无穷,虽说我有世子头衔,不过,这身份比之太子,完全没有优势,即便到时候我有心保你,恐也难护周全,所以……”
“如果你是怕我连累你的话,大可放心,我林惊鸿虽是一介女流,但也懂得什么叫分寸。”不知道为什么,林莫就是听不下去了,寒孤雪的这一番话,她也不是听不明,只是,一想到他接下来可能说出的话,她便再无耐心。
“非也非也,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跟我走,马上。”
怔愣间,林莫的脸瞬间充血,这一次,却是一路红到了脖子根:“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们或者可以成为朋友,或者可能成为敌人,但,绝对不是夫妻。”
言至此处,寒孤雪的脸,又有些挂不住了,每当林莫说出如此绝对的话语,他总以为只是在赌气,但,此时此刻,他却能真实的感觉到她的排斥与抗拒。过激的话,他已不愿多说,他已试过太多次,每一次都不会有结果,是以,虽明明铁青着脸,但他仍旧耐心解释:“皇上已下旨,我必须重回漠城,你愿意一起去么?”
“这么快?”
话太快,一经出口,林莫便悔得肠子都青了,不过,仅仅这样的三个字,已足以缓解寒孤雪心中的冰天雪地。微露半丝笑意,寒孤雪平静而语:“不算快了,比预期整整晚了一个月,不过,你真的不要来么?”
“我需要考虑一下。”能离开相府,自是她再高兴不过的事了,即便漠城清苦,对她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若要跟着寒孤雪的话,她真的没什么把握,对这个男人,她是真来越看不懂,也越来越不敢靠近了。
闻言,他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一脸认真:“没时间考虑了,明日我便要出发。”
“这么急?”这已是林莫今日所发出的第二声惊叹,他一定要这么语出惊人么?这日子赶的,又不要急着去投胎。
仍是那样浅浅的笑,他云淡风轻:“有人急。”
如若没有同他一起经历过那样的事,如若没有见过他与生死之间徘徊,她或者可以认为他所说的那个人,是他自己,但,朝堂变幻,风云莫测,林莫再单纯,也不可能嗅不出其中的危险。
只是,他没有细说要这么急离开的理由,她也不便多问,只蹙眉道:“可是,我拿什么身份跟你走?林小三?还是林惊鸿?”
或者,这才是她纠结的根本,虽说无论用哪个身份,她都是跟在他身边,但,潜意识里,她就是这样认为,只要她不是林惊鸿,只要她还是林小三,那么,她们之间,或者,还有可能永无牵连。
似乎早料到她的顾虑,他想也不想便答道:“随便你喜欢。”
终而,林莫又开始沉默,脑中波澜万丈,却始终狠不下那个心,走还是不走,此时,竟又成为她最艰难的决定,
“别考虑太久,这一次,我好像没有时间去等,或者,我应该告诉你,有好处的,胭脂血,这个理由够不够?”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可耻,寻到她的弱点,便不肯再放过,只是,世间女子,唯有一人得他心之所属,他又如何还能像以往那般洒脱?
那个答案,似乎已在喉间,呼之欲出,但林莫头脑清醒,辩得清利害关系,遂轻言道:“可是,相府那边我需要时间。”
她能想得到的,他自然也不会忽略,抿唇一笑,他信心十足:“林相那边,我来说。”
“好,我跟你走。”
有了胭脂血,林莫的决定,似乎下得并不算太难,只是,许多年后,当她潸然回首,才发现,正是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