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十分,残阳斜射,金色的光像是被谁掠去了一般,不再耀眼夺目,只变得柔和明亮,而地面上的一切,也似渐渐笼上了一片模糊的瑰色。
静倚窗前,林莫微微仰脸,凝望天边那一抹未散的余辉,似在沉思,脑中却只是空空如也。
踏着如血的残光,寒孤雪悄然而近,远远的,便能看到素服少女怔怔出神的模样,虽是女子,但她身着男装的模样,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而流露出一种朝气蓬勃的青春之气,那种久违了的感觉,忽而让寒孤雪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越来越老了。
薄唇微扬,寒孤雪缓缓靠近,离她三尺之处,终而止步不前,只轻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闻言,林莫恍然回神,瞧见来人是寒孤雪,倒也不惊不喜,只淡然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算再残缺,却也是真的美。”
“何故生出如此感慨?你即不老又不缺的。”自林莫离开,他便感觉到她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是什么,但就是知道。此刻,又听她如此感怀夕阳,便明白她是真的有心事了,只是不肯说出来而已。
转眸,林莫虚虚一笑,嘟唇而语:“没什么,只是看到了,便有感而发。不过,你为何来了?不是公务繁忙么?”
“忙完了,所以,来看看你。”
其实,自回到漠城,他已几日不曾合眼,今晨忙完琐事,他便偷空补了一觉,一醒来,便过来找她了。
“我有什么好看的。”很多年前,她总是很不能理解电视剧里所表达出来的情情爱爱,那里面的男女通常会因为一句话而感动温暖,她总以为,人和人不同,不可能都那么傻,可此时此刻,她忽而便生出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就像是晚间八点档里那个娇滴滴的女主角。
闻言,寒孤雪浅浅而笑,微一偏头,帅气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声落,人已至,不待林莫做出任何反应,寒孤雪有力的大手,已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稍有迟疑,林莫不自觉地问他:“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醇厚的嗓音,带着轻浅的笑意,望着他帅气有型的侧颜,林莫终而不再言语,只随着他的脚步,一路向西。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河岸上如滚金边的落日,此时已只剩半圆,金红的光点,映照着河水与其融为一体,华美璀璨,吞天沃日。
林莫就那样任由他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河岸,当夕阳只余最后的一线光晕,她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寒孤雪,你跟我说实话,重回漠城,真的只为剿匪?”
“不然呢?你以为是为什么?”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但寒孤雪仍只是试探,想诱使她自己说出答案。
她以为的,自然不会说,林莫虚虚瞄了寒孤雪一眼,不满道:“你说带我来帮你,可你这几日拟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似乎也没叫我一起,我看不出来你有心去剿匪,或者,在回答我的问题前,你应该先解释一下,十五万炽夜骑,还有你这等神一般的主帅,却为何一直拿不下一个非花公子?”
“你太小看非花了。”关于这种疑问,他已被质疑过太多次,每每朝庭也会因此大做文章,但,有些事,他只是不屑于解释而已。
“就当我小看他好了,可是,你不也说过让我不要小看你么?可你现在是要承认自己不如非花公子么?”能让寒孤雪如此敬畏的对手,倒还真是吊起了林莫的好奇心,如若有机会,真得会一会此人,也不枉她千里跋涉,重回漠城。
闻言,寒孤雪沉默一阵,许久,方才轻缓而语:“你真以为皇上放心让十五万炽夜骑全全汇集于我手?醇元以东海盗猖獗,自我持军以来,便常年投放五万精兵驻扎,以防海事溃破,让海盗得以入城。醇元以南有夷国,这是个在国力民力都不如醇元的小国,但醇元与夷国的交界入,有两大金旷,乃是醇元民生之根本,炽夜骑再放五万于此,一半防外贼,一半防内患。醇元以北,黎国常年扣边扰关,漠城之内,只所以只有两万精兵驻扎,是因为有我坐镇。而最后的三万,在雍京,也就是在二皇子手中,我不在京都,他不可不防。”
一半分析,一半解释,寒孤雪随意一说,便已透露太多的军事机要,林莫回首,淡淡凝望:“所以,你想说你其实就是个光杆司令?”
倒真未想过,寒孤雪如此背景,也会被架空实权,或者,醇元的夺谪大战,远比她想象中要惊险刺激得多。
微微挑眉,寒孤雪狐疑发问:“司令?什么意思?”
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林莫抚额,游刃有余地解释道:“方言,在我家乡,司令的意思与你这个元帅的意思差不多。”
“原来如此。”
即已说起正事,她也不得不专心一点,无论是为了寒孤雪,还是为了胭脂血,那个什么非花公子,她也一定要拿下,沉眸,林莫谨慎地开口:“那么非花公子有多少人马?”
“据我十年间所收集的情报,至少有三万以上,一半是被压迫的穷人,还有一半应该是黎国人。”言至最后,寒孤雪已近切齿,黎国人三个字,咬字极重,似已恨之入骨。
此言一出,林莫被吓了一跳,惊问:“你是说,非花公子可能是黎国人?”
“只是猜测,不过,应该错不了。”
寒孤雪话未说满,但林莫却明白,以他那般谨慎的个性,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如此笃定。
“如果真是黎国人,漠城如何还能守得住?”这一点,着实令人费解,当初在漠城,如若黎军内外包抄,漠城不可能还能支撑到现。
“也许,他不是不想要,只是时机未成。”黎国能派探子入漠城,他自也有细作在黎营,据探子所传,黎国国主卧床多年,诸皇子内斗已至关键时刻,自也没有谁还有闲心再生事端,分散兵力。至于非花公子属于诸皇子中哪一派,或者,只有等黎国新主继位,方能得知。
娥黛轻拧,林莫半眯起美目,静心而问:“那么现在,时机到了吗?”
“他的时机似乎还未成,不过我的,似乎已到了。”
浅浅地,寒孤雪又笑了,那样直白的眼神,那样信任的口吻,只倾注于她一人之身。只因,他清楚地知道,唯有她,方能助他了却夙愿,除却雪琅山下黎民之困。
他的眼神太热切,她有些消受不得,只能尴尬的别开脸,随口问道:“如若我助你除去非花,你还会留守漠城吗?”
“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本只是无心一问,他的态度,却让她实实心冷,沉眸,她咄咄逼人道:“何必闪烁其词,其实答案只有一个,你一定会留下来的不是吗?”
“为何有此一说?”微微蹙眉,他似乎并未想到林莫会有如此想法。
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林莫赌气道:“你心里清楚。”
“你不说,我如何清楚?”他笑,仍只是含糊不答。
话已问出,她也不屑收回,见寒孤雪始终不愿正视,林莫终还是咬了咬下唇,发狠道:“好,那我问你,如若你此番回城只为剿匪,那么十年前呢?寒孤雪,十年前,你也是为了他戍边漠城?”
“叫我予墨,我就会告诉你答案。”她没有再叫他主帅,却也没有叫他想听的那个名字,似乎有些失望,但寒孤雪仍旧很是耐心的诱导。
当一个原本正儿八经的男人,用这种几近赖皮的口气对她说话时,她突然觉得有些懊恼:“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想听我的心里话,就得做我心里的那个人,你愿意吗?”对于感情,男人总是比女人更主动,对于林莫,寒孤雪更明白,他所能做的,只是锲而不舍的追问,追问,再追问。
“……”
愿意吗?不愿意吗?
她不停的问自己,其实,她是愿意的吧,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她缺的似乎只是勇气,去承认自己真的看上他了。
“说不说拉倒,我还不稀罕听了。”
撇了撇嘴,林莫仍是嘴硬,但她两颊处,悄然而起的绯红,却让原本心灰意冷的寒孤雪,重新燃起了‘胜利’的希望。
将她的身体强自扳正,他凝望着她,笑容满面,试探性地问:“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呸!谁会吃你的醋。”被说中心事,林莫反口便啐了一声,只是神色紧张,再不见往日的镇定。
咧开了嘴,寒孤雪笑得张扬:“西门双曾说过,女人最喜欢口是心非,你说不是,那便一定是。”
“别太自以为是了,那种人的话,你也信?”提起西门双,林莫不免鄙夷,那种蛮横无礼,用情不专之人说出的话,又有几分可以听?
“你反应如此之大,难道不是因为莫儿?”
终还是自他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林莫俏脸微沉,冷冷逼视:“所以,你承认了是吗?”
“就算我真的要留守漠城,也只为家国天下,绝非儿女情长。”
“那么我呢?算是你的家国天下,还是儿女情长?”
只一句话,便问到他哑口无言,身为男儿,他自当胸有天下,只是,当江山美人再度决择,他忽而又想起了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