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唤疯癫的母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小捆枯树枝,看见玉兰奶奶,伸出她那双嶙峋的手,在空中比划着。玉兰奶奶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然后端着她的洗衣盆子慢慢离开给水站。
清水河面在晚霞映照下颇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感觉,水鸟和鱼鹰像离弦的箭一般,紧贴着湖面飞行。玉兰奶奶走在霞光里,她的白发连同她的银耳环,在霞光里闪动着。她的背影,显得那样疲惫和老迈。
她经过李老汉家门口的时候,顿了顿,然后“噗”得一声,将一口痰吐在了那扇斑驳的木门上,然后脚不点地离开了。
进了自家的院落里,她胡乱将衣服晾晒上,便坐在厢房里。她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想着莲唤那布满泪痕的脸,还有眼睛里的一抹阴翳,不住地叹息。
她望了一眼厢房简陋供桌上的观音菩萨像,双手合十,默默念叨了一番。
她别无选择,只好决定将这个秘密放在内心深处,从此,它永远是一个秘密。
那样的年月,或许这也是唯一的选择吧。虽然作恶的罪该万死,但是受伤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选择不公诸于众,不是对作恶者的姑息,而是为了不让那个受伤的人再度受伤。
正所谓:流言已经行走世界,真相还未穿鞋。人言可畏,流言的力量,人为的揣测,是一把更加锋利的刀。
唯有沉默。
玉兰奶奶再次见到李老汉的时候,他在村东头的一处乱石处捡拾鹅卵石。他咳嗽着,看见玉兰奶奶走过来的时候,故意背过身去,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看见更好!
玉兰奶奶捡起自己脚边最大的一块石头,扔向李老汉的后背,李老汉忍着疼痛转过身来,玉兰奶奶紧接着又向他扔了一块带尖的石块。那个石块,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他的额头上,瞬间便流血了。
李老汉怒了,他捂着伤口,跳着脚骂道:“你个疯婆子!不在家洗你的小脚,跑这里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玉兰奶奶也不甘示弱,又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瞪着眼望着李老汉,大声说:“你再咋呼一声试试?”
李老汉捂着自己沾满血的额头,望着玉兰奶奶嫉恶如仇的眼神,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的,毕竟他理亏,毕竟他的确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李老汉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地捂着自己的头,离开了乱石处。那堆自己捡拾好的鹅卵石,他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心思将这些石块带走了。
玉兰奶奶朝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中的石块无力地滑在地上。她的心怦怦跳着,密密匝匝的汗珠在她的后背蜿蜒着。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后怕。
李老汉好久没蹲在自家门口抽旱烟了,更是好久没来给水站与莲唤的父亲一起喝点小酒了。
他或许不会再来了,也或许不敢再来了。无人知晓这个秘密时,他不过是欺凌一个无辜的,无知的小女孩。当这个弱小的女孩面前站着一个稍微强大一点的人时,他的逞强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莲唤终于可以过上一段稍微安静的日子了。这样的日子,就像是清水河里哗哗的水流声,听着就觉得欢快,而她的梦里,也渐渐出现斑斓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