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杨坚同往常一样驾幸了陈莹净的宫殿，一同用过晚膳后，杨坚便问起了今日各家命妇在开善尼寺的情况，陈莹净一一都答了，她知道杨坚其实想了解的是太子府上那些姬妾们是否表现出了对已故太子妃应有的尊重，毕竟元氏去得突然，别说独孤皇后一直疑心不止，就连杨坚也是有些怀疑的，所以这才有了今天的祈福之行。
所以陈莹净也特别提到了这一点：“妾身看到东宫的高良娣、王良媛为太子妃抄了大半日的经书，都供奉在了寺里，唯独那位云昭训……”
“云定兴那女儿怎么了，莹净你但说无妨。”杨坚的声音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但陈莹净还是听出了有几分怒意微沉的感觉，她只故作不知，继续平静地说道：“云昭训带着成姬等人游赏了一番寺院里的景色。”
陈莹净的话音刚落下，杨坚便将自己手中的高足银杯重重搁在了案几上：“难道太子都没有告诉自己后院的这群姬妾这次祈福是为了什么吗！早先听皇后说太子太过宠爱云昭训，朕还不大相信，如今看来……哼！”
“至尊息怒，妾身瞧着几位良娣良媛心里还是念着已故太子妃的，云昭训的所作所为……到底也只是她自己一个人擅作的主张。”
话虽如此，陈莹净看似为太子开脱的话语反而更加激起了杨坚对太子的不满，因为在杨坚看来，杨勇身为堂堂一国太子，怎么可以纵容后院的一个女人到这般地步。尤其是在太子妃身故的这段丧期内，一个小妾居然如此不把正妻放在眼里，也难怪世人都觉得太子妃死得蹊跷，其中必有太子的参与。
想到这里，杨坚正要开口对陈莹净痛陈杨勇的这些不当之处，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忽然发现大殿里竟然还有不少宫婢站在那儿，不由得喝斥道：“还不赶紧给朕退下去！”
那些宫婢似乎没料到杨坚反应如此激烈，纷纷一愣，但也只得领命退出了宫殿。杨坚见状有些不满地陈莹净说道：“你这儿的下人平时都是怎么教导的，也太不会看人脸色了，见到朕在谈论机密的事情，居然都不知道回避一下。”
陈莹净闻言赶紧微微躬下身子认了错：“是妾身没有及时提醒她们，还请至尊恕罪。”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本来就是这帮下人自己该学会的事情。”杨坚一把将她扶起来，又道，“如果连这些最基本的道理都不会，直接换一批有眼力见的也罢。”
听了这话陈莹净也只微微一笑：“这些宫人都是皇后殿下亲自赏下来的，先前妾身刚刚进宫，什么也不知道，也亏得她们几番提点才不至于出了差错，所以妾身倒是觉得这些宫人都是不错的。”
一听这些宫人原来都是独孤派来的，杨坚心下顿时了然，看来莹净到底还是太单纯了，居然都没看出来这是独孤想要监视她的意思，这也就为什么刚刚他在和莹净谈论杨勇的事情的时候，这些宫人始终不曾离开的原因了，十有八九是想把这些事情都汇报到独孤那里去。
想明白了这点，杨坚知道这群宫人留不得了，但他看出来陈莹净对这帮眼线还是有些感情的，所以想了个借口跟她说道：“皇后是好心，不过她忘了这群宫人都是有些年纪的了。朕的后宫也实在不需要那么多宫人伺候，所以明日朕就让马尚宫安排这些年岁比较大的宫人出宫，你这里再另外安排一些宫人就是了。”
听到杨坚主动要为自己换掉这批宫人，陈莹净心下暗喜，但她面上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伤感之意，又是惹得杨坚好一番怜惜与劝慰。陈莹净也见好就收，随即又状似想起了一件事，跟杨坚说了起来。
“对了至尊，妾身今日在寺院里听到有几家夫人说起了今年冬至时候，自家夫君去东宫朝觐的事情。”陈莹净说着，又看了看杨坚，只见杨坚面色如常地说道：“哦，有哪些人去东宫朝贺了？”
陈莹净略微有些赧然地回答道：“这个嘛，还请至尊恕罪，妾身也不大认得朝中的诸位夫人，只大略见过越国夫人、宋国夫人等人，其他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杨坚也能体谅陈莹净素来不与外朝交接，所以不认得那些内命妇们也实属正常，但从她的话可以听出来，冬至时候朝贺东宫的官员似乎很多，而且像越国公杨素、宋国公贺若弼，这些人还都不是属于东宫的官员，这一点令杨坚的脸色不断地阴沉下来。
他知道自己是比不得杨勇年富力强，但好歹迄今为止坐在大兴殿里的人是他而不是杨勇，这些人就这么急着去给杨勇朝贺了？哼，杨勇这小子想借机结党营私，也要先看看他会不会同意！
随着太子妃丧期过了后，大兴城里又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杨广也趁着还没离开京城之际，带陈婤一同前去领会她从未见过的东市里商户云集的繁华景象。陈婤一听之下自是乐得前往，但随即便想到了这还是在京城里，难免会有独孤皇后的耳目，所以硬是要带上娇穗一同扮作杨广侍婢的模样，杨广拗不过她，只得应了。
所以这一日出行的时候，杨广带着陈婤与娇穗一同坐在马车上，可怜的娇穗，就是三生有幸也不曾妄想能与晋王同乘一车，所以几次露出要下车随车步行的想法，结果都在杨广冷冷的视线下不得不收了回去。
杨广倒不是不放心娇穗，而是舍不得陈婤也跟着一起步行。毕竟陈婤现在也是侍婢的打扮，总没有过一个侍婢安然坐在车内另一个侍婢下车步行的吧，所以杨广只得令娇穗也待在了车里。不过好在东市距离晋王府也不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杨广下意识地想当先下车，却被陈婤抢了个先，这才反应过来今天陈婤是铁了心要扮演伺候他的侍婢了。虽然有些哭笑不得，但杨广一想到陈婤还从来没有如此尽心尽力地伺候过自己，不由得又有些期待起来。
一行人入了东市的坊门，陈婤一路下来几乎看得是目不转睛，什么笔行、铁行、肉行、赵氏琵琶坊等等，原来百姓的生活也能如此丰富多彩，比起宫里和王府后院里的日子真是有趣多了。
杨广虽然走在了陈婤的身前，但他时不时侧过身子留意着陈婤的目光，见她在一胭脂铺上多看了几眼，便示意身旁的黄竹去将陈婤喜欢的那盒买了下来。陈婤拿了胭脂盒在手上，嘴上和杨广客气了一下，但那毫不犹豫地打开盒盖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欢喜的心情。
陈婤稍稍闻了闻这盒胭脂膏，便知道这其实不过是最常见的红蓝花制成的，虽然颜色看着鲜红，但并不能保持很长的时间。不过陈婤还是将它收了起来——东西固然寻常，但其间的心意却不寻常呢。
眼看着到了晌午，杨广偏过头来吩咐黄竹：“去前面长柳准备一下，中午就在那儿用膳了。”这话是对着黄竹说的，但实际上是说给陈婤听的，见陈婤并没有意见，杨广便知道她是同意了自己的这个决定，于是便带着她一同往这家名为“长柳”的酒肆而去。
说是酒肆，其实也经营着往来过客的饭食，只不过当杨广正要迈入酒肆时，黄竹却当先迎了上来，对他小声说道：“殿下，太子就在楼上，刚刚看到小的，还问起了殿下。不知道殿下是否要在这里用膳？”
杨广没料到自己带着陈婤出来随便逛逛也能碰到杨勇，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一想到杨勇既然看到了黄竹，那么就知道他也是会出现在这里的，如果自己此时故意避开了，反而不好。于是他笑道：“那你上去跟大兄说一声，今天的酒钱大兄可有准备好了。”
黄竹领命而去，杨广回过身来，看着身后的陈婤说道：“太子在上面，我不得不去，你要不先回王府？”
陈婤闻言一愣，但随即摇了摇头：“如果太子看到了你进来，那么必然也看到了我和娇穗跟着，如果这个时候我离开的话，恐怕反而会引得太子注意吧！”
杨广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看来今天还真是不宜出门啊，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得应付下去了。
陈婤稍稍退了一步，和娇穗并排走着，跟在杨广身后向杨勇见了礼，不过因为是在宫外大庭广众之下，所以也没有行那套繁琐的宫廷礼仪而是换成了简单的家人礼，杨勇和杨广之间更是直接以“大兄”“二弟”相互称呼着。
陈婤安安分分地守在杨广身后，偶尔为他添些酒时才上得前来，却不知怎地，居然招惹了杨勇身旁一位少妇的注意，只听那少妇忽然笑着说道：“晋王今天带的这个侍婢，怕是大有来头吧！”
这话一出口，顿时引来了杨勇的注目，杨广不动声色地微微往后一仰，似是想挡住杨勇探视的目光，谁知却悉数落在那少妇眼里，只听她再度开了口：“哎呀，看来是妾身失言了，大郎快别看了，再看下去二郎怕是就要生气了！”
